北梦琐言 宋·孙光宪 陈尚君再补
关于《北梦琐言》
北梦琐言 二十卷 五代 孙光宪 撰
孙光宪,字孟文,自号葆光子。唐末为陵州判官,后唐时避地江陵。历仕荆南三世,入宋为黄州刺史。此书撰于江陵,记唐武宗以后事,大体前16卷记唐,后4卷记五代,涉及政治轶闻、士大夫言行和社会风俗民情,保存史料极为丰富,虽间及怪异,仍是治晚唐五代社会政治史的重要文献。后世不少典籍多征引此书,如《太平广记》引文达247条,《资治通鉴》亦多次引用此书,《旧五代史》援引此书33条,彭元瑞所撰《五代史注》直接征引则多至137条,可见此书的社会价值。
此书流传版本也很多,主要有《稗海》本、《雅雨堂丛书》本以及上海图书馆藏吴氏拜经楼旧抄本等。1960年中华书局据缪荃孙《云自在龛丛书》,断句、校勘出版。1981年上海古籍出版社校点本,较善于中华书局1960年本。
●序
唐自广明乱离,秘籍亡散。武宗已后,寂寞无闻,朝野遗芳,莫得传播。仆生自岷峨,官于荆郢。咸京故事,每愧面墙,游处之间,专于博访。顷逢故凤翔杨玭少尹,多话秦中平时旧说,常记于心。他日渚宫见元澄中允,款狎笑语,多符其说。元公谓旧族一二子弟曰:“诸贤生在长安,闻事不迨富春。此则存好问之所宏益也。”厥后每聆一事,未敢孤信,三复参校,然始濡毫。非但垂之空言,亦欲因事劝戒。三纪收拾筐箧,爰因公退,咸取编连。先以唐朝达贤一言一行列于谈次,其有事类相近,自唐至后唐、梁、蜀、江南诸国所得闻知者皆附其末,凡纂得事成三十卷。《禹贡》云:“云土梦作乂。”《传》有“畋于江南之梦”。鄙从事于荆江之北,题曰《北梦琐言》,琐细形言,大即可知也。虽非经纬之作,庶勉后进子孙,俾希仰前事,亦丝麻中菅蒯也。通方者幸勿多诮焉。
●卷一
唐宣宗皇帝好儒雅,每直殿学士从容,未尝不论前代兴亡。颇留心贡举,尝于殿柱上自题曰“乡贡进士李某”。或宰臣出镇,赋诗以赠之,词皆清丽。凡对宰臣言政事,即终日忘倦。洎僖宗皇帝好蹴球、斗鸡为乐,自以能于步打,谓俳优石野猪曰:“联若作步打进士,亦合得一状元。”野猪对曰:“或遇尧舜禹汤作礼部侍郎,陛下不免且落第。”帝笑而已。原其所好优劣,即圣政可知也。
太尉李德裕幼神俊,宪宗赏之,坐于膝上,父吉甫每以敏辩夸于同列。武相元衡召之,谓曰:“吾子在家所嗜何书”意欲探其志也。德裕不应。翌日,元衡具告吉甫,因戏曰:“公诚涉大痴耳。”吉甫归以责之,德裕曰:“武公身为帝弼,不问理国调阴阳,而问所嗜书。书者,成均礼部之职也。其言不当,所以不应。”吉甫复告,元衡大惭,由是振名。
宣宗舅郑光敕赐云阳、鄠县两庄,皆令免税。宰臣奏恐非宜,诏曰:“朕以光元舅,欲优异之,初不细思,是免其赋。尔等每于匡救,必尽公忠。亲戚之间,人所难议。苟非爱我,岂尽嘉言。庶事能如斯,天下何忧不治有始有卒,当共守之。”寻罢。葆光子同僚尝买一庄,喜其无税,乃谓曰:“天下庄产,未有不征。”同僚以私券见拒。尔后子孙为县宰定税,求祈不暇。国舅尚尔,庶僚胡为。
武宗嗣位,宣宗居皇叔之行,密游外方。或止江南名山,多识高道僧人。初听政,谓宰相曰:“佛者,虽异方之教,深助理本,所可存而勿论,不欲过毁,以伤令德。”乃遣下诏。会昌中,灵山古迹招提弃废之地,并令复之,委长吏择僧之高行者居之,唯出家者不得忘度也。懿宗即位,唯以崇佛为事。相国萧仿、裴坦时为常侍谏议,上疏极谏,其略云:“臣等闻玄祖之道,用慈俭为先;素王之风,以仁义是首。相沿百世,作则千年。至圣至明,不可易也。如佛者,生于天竺,去彼王宫。割爱中之至难,取灭后之殊胜。名归象外,理出尘中,非为帝王所能慕也。”广引无益有损之义,文多不录,文理婉顺,与韩愈元和中上《请除佛骨表》不异也。懿皇虽听览称奖,竟不能止。末年迎佛骨,才至京师,俄而晏驾。识者谓大丧之兆也。
唐大中年,兖州奏:“先差赴庆州行营押官郑神佐阵没,其室女年二十四,先亡父未行营已前许嫁右骁雄军健李玄庆,未受财礼。阿郑知父神佐阵没,遂与李玄庆休亲,截发,往庆州北怀安镇收亡父遗骸,到兖州瑕丘县进贤乡与亡母合葬讫,便于茔内筑庐。”识者曰:“女子适边,取父遗骸合葬。烈而且孝,诚可嘉也。庐墓习于近俗,国不能禁,非也。”广引《礼经》而证之。
唐宣宗朝,日本国王子入贡,善围棋。帝令待诏顾师言与之对手。王子出本国如楸玉局、冷暖玉棋子。盖玉之苍者如楸玉色,其冷暖者言冬暖夏凉。人或过说,非也。王子至三十三下,师言惧辱君命,汗手死心始敢落指。王子亦凝目缩臂数四,竟伏不胜,回谓礼宾曰:“此第几手”答曰:“其第三手也。”王子愿见第一手,礼宾曰:“胜第三可见第二,胜第二可见第一。”王子抚局叹曰:“小国之一不及大国之三。此夷人也,犹不可轻,况中国之士乎。”葆光子曰:“蜀简州刺史安重霸黩货无厌。部民有油客子者,姓邓,能棋,其力粗赡。安辄召与对敌。只令立侍,每落一子,俾其退立于西北牖下,俟我算路然后进之,终日不下十数子而已。邓生倦立且饥,殆不可堪。次日又召,或有讽邓生曰:‘此侯好赂,本不为棋,何不献效而自求退’邓生然之,以中金十铤获免,良可笑也。”
大中时,工部尚书陈商《立汉文帝废丧议》、《立春秋左传学议》,以“孔圣修经,褒贬善恶,类例分明,法家流也。左丘明为鲁史,载述时政。惜忠贤之泯灭,恐善恶之失坠。以日系月,修其职官。本非扶助圣言,缘饰经旨,盖太史氏之流也。举其《春秋》则明白而有实,合之《左氏》则丛杂而无征。杜元凯曾不思夫子所以为经当与《诗》《书》《周易》等列,丘明所以为史当与司马迁、班固等列,取二义乖剌不侔之语参而贯之,故微旨有所未周,琬章有所未一。”文多不载。又睹吴郡陆龟蒙亦引啖助、赵匡为证,正与陈工部义同。葆光子同僚王公贞范精于《春秋》,有驳正元凯之谬,条绪甚多,人咸讶之。独鄙夫尝以陈、陆、啖、赵之论窃然之,非苟合也,唯义所在。
白少傅居易文章冠世,不跻大位。先是刘禹锡大和中为宾客时,李太尉德裕同分司东都。禹锡谒于德裕曰:“近曾得《白居易文集》否”德裕曰:“累有相示,别令收贮,然未一披。今日为吾子览之。”及取看,盈其箱笥,没于尘坌。既启之而复卷之,谓禹锡曰:“吾于此人不足久矣。其文章精绝,何必览焉。但恐回吾之心,所以不欲观览。”其见抑也如此。衣冠之士并皆忌之,咸曰:“有学士才,非宰臣器。”识者于其答制中见经纶之用,为时所排,比贾谊在汉文之朝不为卿相知。人皆惜之。葆光子曰:“李卫公之抑忌白少傅,举类而知也。初文宗命德裕论朝中朋党,首以杨虞卿、牛僧孺为言。杨、牛即白公密友也。其不引翼,义在于斯,非抑文章也,虑其朋比而制掣也。”
相国牛僧孺,字思黯,或言牛仙客之后,居宛叶之间。少单贫,力学,有倜傥之志。唐永贞中,擢进士第,时与同辈过政事堂。宰相谓曰:“扫厅奉候。”僧孺独出曰:“不敢。”众耸异之。元和初登制科,历省郎、中书舍人、御史、中书门下平章事、扬州、建州两镇、东都留守、左仆射。先是,撰《周秦行记》,李德裕切言短之。大中初卒,未赐谥。后白敏中入相,乃奏定谥曰“简”,白居易曰“文”。葆光子曰“僧孺登庸在德裕之先,又非忌才所能掩抑。今以牛之才术比李之功勋,自然知其臧否也。且《周秦行记》非所宜言,德裕著论而罪之,正人览记而骇之。勿谓卫公掩贤妒善,牛相不罹大祸,亦幸而免。”
唐大中末,相国令狐綯罢相,其子滈应进士举在父未罢相前,预拔文解及第。谏议大夫崔瑄上疏,述滈弄父权,势倾天下,以“举人文卷须十月前送纳,岂可父身尚居于枢务,男私拔其解名,干挠主司,侮弄文法恐奸欺得路,孤直杜门”云云,请下御史台推勘。疏留中不出。葆光子曰:“令孤公在大中之初,倾陷李太尉,唯以附会李绅而杀吴湘。又擅改元和史,又言赂遗阉宦,殊不似德裕立功于国,自俭立身。掎其小瑕,忘其大美。洎身居岩庙,别无所长,谏官上章可见之矣。与朱崖之终始殆难比焉。”
唐大和中,李德裕镇浙西。有刘三复者,少贫苦学,有才思。时中人赍御书至以赐德裕,德裕试其所为,谓曰:“子可为我草表,能立就或归以创之。”三复曰:“文理贵中不贵其速。”德裕以为当言。三复又请曰:“渔歌樵唱皆传公述作,愿以文集见示。”德裕出数轴与之。三复乃体而为表,德裕嘉之,因遣诣阙求试,果登第,历任台阁。三复能记三生事,云曾为马。马常患渴,望驿而嘶,伤其蹄则心连痛。后三复乘马过硗确之地必为缓辔,辙有石必去之。其家不施门限,虑伤马蹄也。其子邺敕赐及第,登廊庙,上表雪德裕以朱崖神榇归葬洛中,报先恩也。士大夫美之。
杜邠公悰,司徒佑之孙,父曰从郁,历遗补畿令。悰尚宪宗岐阳公主,累居大镇,复居廊庙。无他才,未尝延接寒素,甘食窃位而已。有朝士贻书于悰曰:“公以硕大敦庞之德,生于文明之运。矢厥谟猷,出入隆显。”极言讥之,文多不录。时人号为秃角犀。凡莅藩镇,未尝断狱,系囚死而不问,宜其责之。呜呼!处高位而妨贤,享厚禄以丰已。无功于国,无德于民。富贵而终,斯又何人也!子孙不享,何莫由斯。
唐文宗皇帝谓宰相曰:“太宗得魏征采拾阙遗,弼成圣政。今我得魏谟,于疑似之间必极匡谏。虽不敢希及正观之政,庶几处无过之地。今授谟右补阙,委舍人善为之词。又问谟曰:“卿家有何图书”谟曰:“家书悉无,唯有文贞公笏在。”文宗令进来。郑覃在侧,曰:“在人不在笏。”文宗曰:“卿浑未晓。但‘甘棠’之义,非要笏也。”
●卷二
咸通中,进士皮日休进书两通。其一请以孟子为学科,其略云“臣闻圣人之道不过乎经,经之降者不过乎史,史之降者不过乎子。子不异道者,孟子也。舍是而诸子者必斥乎经史,为圣人之贼也”云云。文多不载。请废庄列之书,以孟子为主。有能通其义者,其科选请同明经也。其二请以韩文公愈配飨太学,其略曰“臣闻圣人之道不过乎求用。用于生前则一时可知也,用于死后则万世可知也”云云。又云:“孟子、荀卿翼辅孔道,以至于文中子。文中之道旷矣,其几乎室授者唯韩愈焉。蹴及杨墨,蹂践释老,故得孔道,炳然如日星焉。吾唐以来,一人而已。苟不得在二十一贤之数列,则典礼未为备也。”日休先字逸少,后字袭美,襄阳竟陵人也。业文隐鹿门山,号醉吟先生。窃比大圣,榜未及第。礼部侍郎郑愚以其貌不扬,戏之曰:“子之才学甚富,如一目何”休对曰:“侍郎不可以一目废二目。”谓不以人废言也。举子咸推伏之。官至国子博士。寓苏州,与陆龟蒙为文友。著《文薮》十卷,《皮子》三卷,人多传之。黄寇中遇害,其子为钱尚父吴越相。
宣宗时,相国令狐綯最受恩遇而怙权,尤忌胜己。以其子滈不解而第,为张云、刘蜕、崔瑄叠上疏疏之。宣宗优容,綯出镇维扬,上表诉之冤,其略云:“一从先帝久次中书,得臣恩者谓臣好,不得臣恩者谓臣弱。臣非美酒美肉,安能啖众人之口!”时以执己之短,取诮于人。或云曾以故事访于温岐,对以其“事出《南华》”,且曰:“非僻书也,或冀相公燮理之暇时宜览古。”綯益怒之,乃奏岐有才无行,不宜与第。会宣宗私行为温岐所忤,乃授方城尉。所以岐诗云:“因知此恨人多积,悔读《南华》第二篇。”又李商隐,綯父楚之故吏也,殊不展分,商隐憾之,因题厅阁,落句云:“郎君官重施行马,东阁无因许再窥。”亦怒之。官止使下员外也。江东罗隐亦受知于綯,毕竟无成,有诗《哭相国》云:“深恩无以报,底事是柴荆。”以三才子怨望,即知綯之遗贤也。
唐田弘正之领镇州,三军杀之而立王庭凑,即王武俊支属也。庭凑生于别墅,尝有鸠数十只朝集庭树,幕集檐下。有里人骆德播异之。及长,骈胁,善阴符鬼谷之书。历军职,得士心。曾使河阳回,在中路以酒困寝于路隅,忽有一人荷策而过,熟视之,曰:“贵当列土,非常人也。”仆者寤以告庭凑,庭凑驰数里及之,致敬而问,自云“济源骆山人也。向见君鼻中之气,左如龙而右如虎。龙虎气交王在今秋,子孙相继满一百年。”又云:“家之庭合有大树,树及于堂,是其兆也。”是年果为三军扶立为留后,归别墅而庭树婆娑,暗庇舍矣。墅西飞龙山神,庭凑往祭之。将及祠百步,有人具冠冕折腰于庭凑。及入庙,神乃侧坐。至今面东,庙宇尚存焉。庭凑清俭公正,忠于朝廷,勤于军民,子孙世嗣为镇帅。至朱梁时,王镕封赵王,为部将张文礼灭之。
唐马植相公曾镇安南,安抚军民,怀柔蛮獠,废珠池,尚俭素。李琢后镇是邦,用法大酷,军城远出而属南蛮,六七年间,劳动兵役。咸通七年,高骈收复之。先是,荆、徐间征役拒蛮,人甚苦之。有举子闻许卒二千没于蛮乡,有诗刺曰:“南荒不择吏,致我交趾覆。联绵三四年,致我交趾辱。懦者斗则退,武者兵益黩。军容满天下,战将多金玉,刮得齐民疮,分为猛士禄。雄雄许昌师,忠武冠其族。去为万骑风,住为一川肉。时有践卒回,千门万户哭。哀声动闾里,怨气成山谷。谁能听鼓声,不忍看金镞。念此堪泪流,悠悠颍川绿。”吟此诗有以见失于授任,为国家生事。大东之苦,斯其类乎。
安南高骈奏开本州海路。初交趾以北距南海,有水路,多覆巨舟。骈往视之,乃有横石隐隐然在水中,因奏请开凿以通南海之利。其表略云:“人牵利楫,石限横津。才登一去之舟,便作九泉之计。”时有诏听之,乃召工者啖以厚利,竟削其石。交广之利民至今赖之以济焉。或言骈以术假雷电以开之,未知其详。葆光子尝闻闽王王审知患海畔石碕奇为舟楫之梗,一夜梦吴安王许以开导,乃命判官刘山甫躬往祈祭。三奠才毕,风雷勃兴。山甫凭高观焉,见海中有黄物,可长千百丈,奋跃攻击。凡三日,晴霁,见石港通畅,便于泛涉。于时录奏,赐名甘棠港。即渤海假神之力又何怪焉亦号此地为天威路,实神功也。
咸通中,礼部侍郎高湜知举,榜内孤贫者公乘亿赋诗三百首,人多书于屋壁。许棠有《洞庭诗》尤工,诗人谓之“许洞庭”。最奇者有聂夷中,河南中都人,少贫苦,精于古体,有《公子家》诗云:“种花于西园,花发青楼道。花下一禾生,去之为恶草。”又《咏田家》诗云:“父耕原上田,子斫山下荒。六月禾未秀,官家已修仓。”又云:“锄禾日当午,汗滴禾下土。谁念盘中餐,粒粒皆辛苦。”又云:“二月卖新丝,五月粜新谷。医得眼前疮,剜却心头肉。我愿君王心,化为光明烛。不照绮罗筵,只照逃亡屋。”所谓言近意远,合《三百篇》之旨也。盛得三人,见湜之公道也。葆光子尝有同僚示我调举时诗卷,内一句云“科松为荫花”,因讥之曰:“贾浪仙云:‘空庭唯有竹,闲地拟栽松。’吾子与贾生,春兰秋菊也。”他日赴达官牡丹宴,栏中有两松对植,立命斧斫之,以其荫花。此侯席上于愚有得色,默不敢答,亦可知也。
王文懿公起三任节镇,扬历省寺,赠守太尉。文宗颇重之,曾为诗写于太子之笏以扬之,又画仪形于便殿,师友目之曰“当代仲尼”。虽历外镇,家无余财。知其甚贫,诏以仙韶院乐官逐月俸钱五百贯给之。起昧于理家,俸入其家,尽为仆妾所有,耄年寒馁,故加给焉。于时识者以起不能陈逊而与伶人分俸,利其苟得,此为短也。葆光子曰:“士人之家唯耻货殖,至于荷畚执耒,灌园鬻蔬,未有禄以代耕,岂空器而为养安可忘甘苦不迨晨昏今之世禄嚣薄,不能撙节,稍丰则饫其狗彘,少歉则困彼妻孥,而云安贫,吾无所取。唯衣与食,所谓切身。傥德望名品未若王相国者,得不思俭而足用乎。”
●卷三
唐相国李太尉德裕抑退浮薄,奖拔孤寒。于时朝贵朋党,掌武破之,由是结怨。而绝于附会,门无宾客。唯进士卢肇,宜春人,有奇才,每谒见,许脱衫从容。旧例礼部放榜,先禀朝廷,恐有亲属言荐。会昌三年,王相国起知举,先白掌武。乃曰:“某不荐人,然奉贺今年榜中得一状元也。”起未喻其旨,复进亲吏于相门侦问,吏曰:“相公于举子中独有卢肇久接从容。”起相曰:“果在此也。”其年卢肇为状头及第。时论曰:卢虽受知于掌武,无妨主司之公道也。
唐相毕諴,吴乡人,词学器度冠于侪流。擢进士,未遂其志,尝谒一受知朝士者,希为改名,以期亨达。此朝士讥其鹾贾之子。请改为字相国,忻然受而谢之。竟以此名登第,致位台辅。前之朝士渐悔交集也。
唐段相文昌家寓江陵。少以贫窭修进,常患口食不给,每听曾口寺斋钟动辄诣谒餐,为寺僧所厌。自此乃斋后扣钟,冀其晚届而不逮食也。后入登台座,连出大镇,拜荆南节度,有诗《题曾口寺》云“曾遇闍黎饭后钟”,盖为此也。富贵后打金莲花盆盛水濯足,徐相商致书规之,邹平曰:“人生几何,要酬平生不足也。”夏侯孜相国未偶,伶俜风尘,蹇驴无故坠井。每及朝士之门,舍逆旅之馆,多有龃龉,时人号曰“不利市秀才”。后登将相。何先塞而后通也。
唐李固言生于凤翔庄墅,雅性长厚,未习参谒。始应进士举,舍于亲表柳氏京第。诸柳昆仲率多戏谑,以相国不谙人事,俾习趋揖之仪。俟其磬折,密于鸟巾上帖文字云“此处有屋僦赁”。相国不觉,及出,朝士见而笑之。许孟容守常侍,朝中鄙此官,号曰“貂郤”,固不能为人延誉也。相国始以所业求知谋于诸柳,诸柳与导行卷去处,先令投谒许常侍。相国果诣骑省,高阳公惭谢曰:“某官绪极闲冷,不足发君子声采。”虽然,已藏之于心。又睹乌巾上文字,知其朴质无何。来年许公知礼闱,李相国居状头及第。是知柳氏之戏侮,足致陇西之速遇也。
杜邠公悰位极人臣,富贵无比。尝与同列言平生不称意有三:其一为澧州刺史,其二贬司农卿,其三自西川移镇广陵,舟次瞿塘,左右为骇浪所惊,呼唤不暇,渴甚,自泼汤茶吃也。镇荆州日,诸院姊妹多在渚宫寄寓,贫困尤甚,相国未尝拯济。至于节腊,一无沾遗。有乘肩舆至衙门诟骂者,亦不省问之。凡莅方镇,不理狱讼。在凤翔洎西川,系囚毕政,无轻无重,任其殍殕。人有从剑门拾得裹漆器文书,乃成都具狱案牍。略不垂愍,斯又何心载!
李太师光颜以大勋康国,品位穹崇。爱女未聘,幕僚谓其必选佳婿,因从容语次,盛誉一郑秀才词学门阀人韵风流异常,冀太师以子妻之。他日又言之,太师谢幕僚曰:“李光颜一健儿也,遭遇多难,偶立微功,岂可妄求名族,以掇流言乎某已选得一佳婿,诸贤未见。”乃召一客司小将指之曰:“此即某女之匹也。”超三五阶军职,厚与金帛而已。从事许当曰:“李太师建定难之勋,怀弓藏之虑。武宁保境,止务图存。而欲结援名家,非其志也。与夫必娶高国,求婚王谢,何其远哉!”
王文公凝清修重德,冠绝当时。每就寝息,必叉手而卧,虑梦寐中见先灵也。食䬪飥面,不过十八片。曾典绛州,于时司空图侍郎方应进士举,自别墅到郡谒见,后更不访,亲知阍吏遽申司空秀才出郭矣。或入郭访亲知,即不造郡斋。琅琊知之,谓其专敬,愈重之。及知举日,司空一捷列第四人登科,同年讶其名姓甚暗,成事太速,有鄙薄者号为“司徒空”。琅琊知有此说,因召一榜门生。开筵宣言于众曰:“某叨忝文柄,今年榜帖全为司空先辈一人而已。”由是声采益振。尔后为御史分司。旧相卢公携访之,乃留诗曰:“氏族司空贵,官班御史雄。老夫如且在,未可叹途穷。”其为名德所重也如此。
唐相国刘公瞻,其先人讳景,本连州人。少为汉南郑司徒掌笺劄,因题商山驿侧泉石,荥阳奇之,勉以进修,俾前驿换麻衣执贽之。后致解荐,擢进士第,历台省。瞻相孤贫有艺,虽登科第不预急流。任大理评事日饘粥不给,尝于安国寺相识僧处谒餐,留所业文数轴置在僧几。致仕刘军容玄冀游寺,见此文卷,甚奇之。怜其贫窭,厚有济恤。又知其连州人,朝无强援,谓僧曰:“某虽闲废,能为此人致宰相。”尔后授河中少尹,幕僚有贵族浮薄者蔑视之。一旦有命征入,蒲尹张筵而祖之。浮薄幕客呼相国为尹公,曰:“归朝作何官职”相国对曰:“得路即作宰相。”此郎大笑之,在席亦有异其言者。自是以水部员外知制诰,相次入翰林,以至大拜也。
唐相国李公福河中永乐有宅,庭槐一本抽三枝,直过当舍屋脊,一枝不及。相国同堂昆弟三人,曰石、曰程,皆登宰执,唯福一人历镇使相而已。近者石晋朝赵令公莹家庭有檽枣树,婆娑异常,四远俱见。有望气者诣其邻里,问人云:“此家合有登宰辅者?”里叟曰:“无之。然赵令先德小字相之儿,得非此应乎?”术士曰:“王气方盛,不在身,当其子孙。”尔后中令由太原判官大拜,出将入相,则前言果效矣。凡士之宦达非止一途,或以才升,或以命遇,则盛衰之气亦随人而效之。向者槐枣异常,岂非王气先集耶?不然,何荣茂挺特拔耸之如是也!
唐渤海王太尉高公骈镇蜀日,因巡边至资中郡,舍于刺史衙。对郡山顶有开元佛寺,是夜黄昏,僧徒礼赞螺呗间作。渤海命军候悉擒械之,来晨笞背斥逐,召将吏而谓之曰:“僧徒礼念亦无罪过,但以此寺十年后当有秃丁数千作乱,我故以是厌之。”其后土人皆髡发执兵号大髡小髡,据此寺为寨,陵胁州将。果叶渤海之言。时称骈好妖术,斯亦或然之验与。
唐王中令铎重德名家,位望崇显,率由文雅,然非定乱之才。镇渚宫为都统,以御黄巢寇兵渐近。先是,赴镇以姬妾自随,其内未行,本以妒忌。忽报夫人离京在道,中令谓从事曰:“黄巢,渐以南来,夫人又自北至。旦夕情味,何以安处”幕僚戏曰:“不如降黄巢。”公亦大笑之。洎荆州失守,复把潼关。黄巢差人传语云:“令公儒生,非是我敌。请自退避,无辱锋刃。”于是弃关随僖皇播迁于蜀。再授都统,收复京都,大勋成,竟罹非命。时议曰:“黄巢过江,高太尉不能拒捍,岂王中令儒懦所能应变乎?”落都统后有诗,其要云:“敕诏已闻来阙下,檄书犹未遍军前。”亦志在其中也。
唐路侍中严,风貌之美为世所闻。镇成都日,委执政于孔目吏边咸,日以妓乐自随,宴于江津。都人士女怀掷果之羡,虽卫玠、潘岳不足为比。善巾裹,蜀人见必效之。后乃翦纱巾之脚以异于众也。闾巷有袨服修容者,人必讥之曰:“尔非路侍中耶”尝过鬻豚之肆,见侩豕者谓屠者曰:“此豚端正,路侍中不如。”用之比方,良可笑也。以官妓行云等十人侍宴。移镇渚宫日,于合江亭离筵赠行云等《感恩多》词,有“离魂何处断,烟雨江南岸”,至今播于倡楼也。
薛能尚书镇郓州,见举进士者必加异礼。李勋尚书先德为衙前将校,八座方为客司小子弟,亦负文藻,潜慕进修,因舍归田里。未逾岁,服麻衣,执所业于元戎。左右具白其行止,不请引见。元戎曰:“此子慕善,才与不才,安可拒之某今自见其人质清秀,复览其文卷,深器重之。”乃出邮巡职牒一通与八座先德,俾罢职司闲居,恐妨令子脩进尔。后果策名第,扬历清显,出为郓州节度也。
唐郑愚尚书,广州人,雄才奥学,擢进士第,扬历清显,声称烜然。而性本好华,以锦为半臂。崔魏公铉镇荆南,荥阳除广南节制,经过,魏公以常礼延遇。荥阳举进士时未尝以文章及魏公门,此日于客次换麻衣,先贽所业。魏公览其卷首,寻已赏叹至三四,不觉曰:“真销得锦半臂也。”又以魏公故相,合具军仪廷参,不得已而受之。魏公曰:“文武之道备见之矣。”其钦服形于辞色也。或曰荥阳因醉眠,左右见一白猪。盖杜征南蛇吐之类。
唐相国韦公宙善治生,江陵府东有别业,良田美产,最号膏腴,而积稻如坻,皆为滞穗。咸通初,除广州节度使。懿宗以番禺珠翠之地,垂贪泉之戒。京兆从容奏对曰:“江陵庄积谷尚有七千堆,固无所贪。”懿皇曰:“此可谓之足谷翁也。”
唐李当尚书镇南梁日,境内多有朝士庄产,子孙侨寓其间,而不肖者相效为非。前政以其各有阶缘,弗克禁止,闾巷苦之。八座严明有断,处分宽织蔑笼,召其尤者,诘其家世谱第,在朝姻亲。乃曰:“郎君籍如是地望,作如此行止,无乃辱于存亡乎今日所惩,贤亲眷闻之,必赏老夫勉旃。”遽命盛以竹笼沉于汉江。由是其侪惕息,各务戢敛也。崔珏侍御家寄荆州,二子凶恶。节度使刘都尉判之曰:“崔氏二男,荆南三害,不免行刑也。”
唐吴行鲁尚书,彭州人。少年事内官西门军容,小心畏慎,每夜常温溺器以奉之,深得中尉之意。或一日为洗足,中尉以脚下文理示之曰:“如此文理,争教不作十军容使。”行鲁拜曰:“此亦无凭,某亦有之,何为常执厮仆之役。”乃脱屦呈之。中尉嗟叹谓曰:“汝但忠孝,我终为汝成之。”尔后假以军职除彭州刺史,卢耽相公表为西川行军司马御蛮有功,历东、西川、山南三镇节旄。《除西川制》云:“为命代之英雄,作人中之祥瑞。”讥之也。历图南为西川副使,随府罢职,行鲁欲延辟之。图南素薄行鲁,闻之大笑曰:“不能翦头刺面而趋侍健儿乎。”自使院乘马不归私第,直出北郭,家人遽结束而追之。张云起居为成都少尹,常出轻言,为行鲁酖杀之。
唐崔侍中安潜崇奉释氏,鲜茹荤血。唯于刑辟常自躬亲,虽僧人犯罪未尝屈法。于厅事前虑囚必温颜恤恻以尽其情,有大辟者俾先示以判语,赐以酒食,而付于法。镇西川三年,唯多蔬食。宴诸司,以面及蒟蒻之类染作颜色,用象豚肩羊臑脍炙之属,皆逼真也,时人比于梁武。而频于宅使堂前弄傀儡子,军人百姓穿宅观看,一无禁止。而中壶预政,以玷盛德,惜哉!
唐刘舍人蜕,桐庐人。早以文学应进士举,其先德戒之曰:“任汝进取,穷之与达,不望于汝。吾若没后,慎勿祭祀。”乃乘扁舟以渔钓自娱,竟不知其所适。紫微历登华贯,出典商於,霜露之思,于是乎止。临终亦戒其子,如先考之命。蜀礼部尚书纂即其息也,尝与同列言之。君子曰:名教之家重于丧祭。刘氏先德是何人斯苟同隐逸之流,何伤菽水之礼。紫微以儒而进,爵比通侯,遵乃父之绪言,紊先王之旧制,以时之敬能便废乎大彭通人,抑有其说,时未喻也。
大中四年,进士冯涓登第,榜中文誉最高。是岁,新罗国起楼,厚赍金帛,奏请撰记,时人荣之。初除京兆府参军,恩地即杜相审权也。杜有江西之拜,制书未行,先召长乐公密话,垂延辟之命,欲以南昌笺奏任之,戒令勿泄。长乐公拜谢辞出宅,速鞭而归于通衢。遇友人郑賨,见其喜形于色,驻马恳诘。长乐遽以恩地之辟告之,荥阳寻捧刺诣京兆门谒贺,具言得于冯先辈也。京兆嗟愤而鄙其浅露。洎制下开幕,冯不预焉。心绪忧疑,莫知所以。廉车发日,自霸桥乘肩舆,门生咸在。长乐拜别,京兆公长揖冯曰:“勉旃。”由是嚣浮之誉遍于搢绅,竟不通显。中间有涉交通中贵,愈招清议,官止祠部郎中、眉州刺史,仕蜀至御史大夫。
唐咸通中,荆州有书生号唐五经者,学识精博,实曰鸿儒。旨趣甚高,人所师仰,聚徒五百辈,以束脩自给,优游卒岁,有西河济南之风,幕寮多与之游。常谓人曰:“不肖子弟有三变:第一变为蝗虫,谓鬻庄而食也;第二变为蠹鱼,谓鬻书而食也;第三变为大虫,谓卖奴婢而食也。三食之辈,何代无之”
薛保逊,名家子,恃才与地,凡所评品,士子以之升降,时号为“浮薄相国”。夏侯孜尤恶之。其堂弟因名保厚以异之,由是不睦。内子卢氏与其良人操尚略同,因季父薛监来省,卢新妇出参。俟其去后,命水涤门阈。薛监知而大怒,经宰相疏之。保逊因谪授澧州司马,凡七年不代。夏侯孜出镇,魏相谟登庸,方有征拜而殒于郡。愚曾睹薛文数幅,其一云:“饯交亲于灞上,止逆旅氏,见数物象人。诘之,口辄动,皆云江淮岭表州县官也。呜呼,天之生民,为此辈笞挞。”又《观优》云:“绯胡折窣。莽转而出。众人皆笑,唯保逊不会。”其轻物皆此类也。卢虔灌罢夔州,以其为姊妹夫,径至澧州慰省,回至邮亭,回望而笑曰:“岂意薛保逊一旦接军事李判官,打《杨柳枝》乎!”
蜀之士子莫不酤酒,慕相如涤器之风也。陈会郎中家以当炉为业,为不扫街,官吏殴之。其母甚贤,勉以修进,不许归乡,以成名为期。每岁糇粮纸笔衣服仆马皆自成都赍致。郎中业八韵,唯《螳螂赋》大行。大和元年及第,李相固言览报状,处分厢界,收下酒旆,阖其户,家人犹拒之。逡巡贺登第,乃圣善奖训之力也。后为白中令子婿,西川副使,连典彭、汉两郡而终。
唐刘仆射崇龟以清俭自居,甚招物论。尝召同列餐苦荬饆饠,朝士有知其矫,乃潜问小苍头曰:“仆射晨餐何物”苍头曰:“泼生吃了也。”朝士闻而哂之。及镇番禺,效吴隐之为人。京国亲知贫乏者顒俟濡救,但画荔枝图,自作赋以遗之。后薨于岭表。扶护灵榇经渚宫,家人鬻海珍珠翠于市,时人讥之。
唐赵大夫崇凝重清介,门无杂宾,慕王濛、刘真长之风也。标格清峻不为文章,号曰无字碑。每遇转官,旧例各举一人自代,亚台未尝举人,云:“朝中无可代己也。”世亦以此少之。梁相张策尝为僧,返俗应举。亚台鄙之。或曰:“刘轲、蔡京得非僧乎?”亚台曰:“刘、蔡辈虽作僧,未为人知,翻然贡艺,有何不可张策衣冠子弟,无故出家,不能参禅访道,抗迹尘外,乃于御帘前进诗,希望恩泽。如此行止,岂掩人口。某十度知举,十度斥之。”清河公乃东依梁主而求际会,盖为天水拒弃,竟为梁相也。
●卷四
唐襄州赵康凝令公世勋嗣袭,人质甚伟,酷好修容,前后垂镜以整冠栉,往往以家讳刑人。相国崔公胤出镇湖南,由岘首。赵令逢迎开宴,崔相从容而规之曰:“闻令公以文字刑人,甚无谓也。闻名心矍,但有颦蹙,岂可笞责及人耶”俄而近侍以红拂子于乌巾上拂之,相国又曰:“此尤不可也。”陪僚俯首而已。天水其后汉南失守,已而奔吴,路由夏口,杜洪念公郊迓,以主座逊之,遽尸其位。其不识去就,皆此类也,竟罹祸于淮甸宜乎。
唐薛尚书能以文章自负,累出戎镇,常郁郁叹息。因有诗谢淮南寄天柱茶,其落句云:粗官乞与真抛却,赖有诗名合得尝。”意以节将为粗官也。镇许昌日,幕吏咸集,令其子具櫜鞬参诸幕客,幕客怪惊,八座曰:“俾渠消灾。”时人以为轻薄也。盖不得本分官,矫此以见志,非轻薄乎?
唐相国孙公偓宽裕通简,不事矫异,常语于亲友曰:“凡人许己,务在得中。但士行无亏,不必太苦。以我之长彰彼之短,以我之清彰彼之浊,幸勿为之。”后谪居衡山,情抱坦然,不以放逐而怀戚戚。每对客座,而厮仆辈纷诟殴曳,仆于面前。相国凝然似无所睹,谓客曰:“若以怒心逢彼,即方寸自挠矣。”其性度皆此类也。相国曾乘轺至蜀,诣杜光庭先生受籙,乃曰:“尝遇至人,话及时事,每有高栖之约。”尔后虽登台辅,竟出官于南岳,有诗《寄杜先生》,其要句云:“蜀国信难遇,楚乡心更愁。我行同范蠡,师举效浮丘。他日相逢处,多应在十洲。”唐末朝达罹谷水白马驿之祸,唯相国获免焉。
唐柳大夫玭直清重德,中外惮之。谪授泸州郡守,先诣东川庭参,具櫜鞬,元戎顾相彦朗坚却之。亚台曰:“朝廷本用见责,此乃军府旧仪。”顾公不得已而受之。赴任,路由渝州,有牟黁秀才者,即都校牟居厚之子。文采不高,执所业谒见,亚台奖饰甚勤。甥侄从行以为牟子卷轴不消见遇,亚台曰:“巴蜀多故,土豪倔起。斯乃押衙之子,独能慕善,苟不诱进,渠即退志。以吾称之,人必荣之。由此灭三五员草贼,不亦善乎。”子弟窃笑而服之。
唐末朝廷围太原不克,以宰相张浚为都统,华帅韩建为副使。泽潞孙揆尚书以本道兵会伐,军容使杨复恭与张相不叶,逗挠其师,因而自溃,由是贬张相为绣州牧。孙尚书为太原所执,诟骂元戎李公克用以狗猪代之。李公大怒,俾以锯解,虽加苦楚而锯齿不行。八座乃谓曰:“死狗猪!解人须用板夹,然后可得行,汝何以知之。”由此施板而锯。方行未绝间,骂声不歇。何乃壮而不怖!斯则君子之儒必有勇也。近者刘知俊自梁奔秦,自秦奔蜀,骁暴之声,天下咸闻焉。蜀先生坐其惨酷而诛之,受戳日,章皇万端,乞命不暇。行刑者嗟而笑之。比孙帅何勇怯之不侔也。
唐崔相国慎猷廉察浙西日,有瓦棺寺持《法华经》僧为门徒。或有术士言相国面上气色有贵子。问其妊娠之所在,夫人洎妾滕间皆无所见。相国徐思之,乃召曾侍更衣官妓而示术士,曰:“果在此也。”及载诞日,腋下有文,相次分明,即瓦棺僧名也,因命其小字缁郎。年七岁尚不食肉,一日有僧请见,乃掌其颊谓曰:“既爱官爵,何不食肉”自此方味荤血,即相国胤也。崔事一说云是终南山僧,两存之。
唐朱崖李太尉与同列款曲,或有征其所好者,掌武曰:“喜见未闻言、新书策。”崔魏公铉好食新䭃头,以为珍美。从事开筵,先一夕前必到使院索新煮䭃头也。杜豳公每早食饙饭乾脯。崔侍中安潜好看斗牛。虽各有所美而非近利,与夫牙筹金埒、钱癖谷堆不亦远乎。
唐毕相诚家本寒微,其渭阳为太湖县伍伯。相国耻之,俾罢此役,为除一官。累遣致意,竟不承命。特除选人杨载宰此邑,参辞特于私第延坐与语,期为落此猥籍,津送入京。杨令到任,具达台旨。伍伯曰:“某下贱人也,岂有外甥为宰相耶”杨令坚勉之,乃曰:“某每岁公税享六十缗事例钱,苟无败阙,终身优渥。不审相公欲为致何官职”杨令具以闻,相国叹赏,亦然其说,竟不夺其志也。近者蜀相庾公传,素与其从弟凝绩曾宰蜀州唐兴县,郎吏有杨会者,庾氏之昆弟深念之。洎迭秉蜀政,为杨会除长马以酬之。杨会曰:“某之吏役,远近皆知。忝冒为官,宁掩人口岂可将数千家供待而博一虚名长马乎?”虽强假军职除授检校官,竟不舍县役,亦毕舅之次也。
唐杨蔚使君典洋州,道者陈休复每到州,多止于紫极宫。弘农甚思一见,而颍川辄便他适,乃谓道士曰:“此度更来,便须申报。”或一日再至,遽令申白,俄而州将拥旆而至。方遂披揖,弘农曰:“向风久矣,幸获祗奉,敢以将来禄算为请,勿迓造次。”颍川呼人为卿,乃谓州牧曰:“卿三为刺史,了更无言。”州牧不怿,以其曾典两郡,至此三也,自是常以见任为终焉之所。尔后秩满无恙,不喻其言。无何,又授此州,亦终考限,罢后又除是郡。凡三任,竟殒于是邦。《三为刺史》之说果在于此乎。杨公季弟玭为愚话之。
唐军容使田令孜擅权,有回天之力,尝致书于许昌为其兄陈敬瑄求兵马使职,节将崔侍中安潜不允。尔后崔公移镇。川,敬瑄与杨师立、牛勖、罗元杲以打球争三川,敬瑄获头筹,制授右蜀节旄以代崔公,中外惊骇。报状云陈仆射之命,莫知谁何。青城县弥勒会妖人窥此声势,乃伪作陈仆射行李,云山东盗起,车驾必谋幸蜀。先以陈公走马赴任。乃树一魁妖,共翼佐之。军府未喻,亦差迎候。至近驿,有指挥索白马四匹,察事者觉其非常,乃羁縻之。未供承间而真陈仆射亦连辔而至,其妖人等悉擒缚而俟命,颍川俾隐而诛之。识者曰:“陈仆射由阉官之力,无涓尘之效。盗处方镇,始为妖物所凭,终以自贻诛灭,非不幸也。”
唐李相磎高才奥学,冠绝群彦,为朋党所排,洎登严廊,似涉由径。虽然,亦才授也。制下之日,刘舍人崇鲁抱麻而哭之,李相斥其祖祢,条上其事,具表论之。又以彭城先德受贿饮鸩,乃作《鹦鹉杯赋》,丑词讦切,人为寒心。朝士有识者阅其表曰:“何必多言,但云倒策侧龟于君前有诛,彭城子何所逃刑。”时以为然。
唐蔡京尚书为天德军使,衙前小将顾彦朗、彦晖知使宅市买,八座有知人之鉴。或一日,俾其子叔向已下备酒馔于山亭,召二顾赐宴。八座俄亦即席,约令勿起。二顾惶惑,莫喻其意。八座勉之曰:“公弟兄俱有封侯之相,善自保爱,他年愿以子孙相依。”因迁其职级。洎黄寇犯阙,顾彦朗领本军同立收复功,作东川,加使相。蔡叔向兄弟往依之,请叔向为节度副使,仍以丈人行拜之,军府大事皆谘谋焉。大顾薨,其弟彦晖嗣之,亦至使相。
唐陆相扆举进士,属僖宗再幸梁洋,随驾至行在。于时奔避劳止,又时当六月,而相国策名。尔后在翰林,暑月苦于蒸溽,同列戏之曰:“今日好造榜天。”以其进取非时也。然相国文才重德,名冠一时,朝中陆氏三人,号曰“三陆”,即相国洎希声及威三人也。
卢相光启先人伏刑,尔后弟兄修饰赴举,因谓亲知曰:“此乃开荒也。”然其立性周谨,进取多涂。著《初举子》一卷,即进取诸事,皆此类也。策名后扬历台省,受知于租庸张浚。清河出征并汾,卢每致书疏,凡一事别为一幅,朝士至今效之。盖八行重叠别纸自公始也。唐末举人不问士行文艺,但勤于请谒,号曰精切,亦楷法于范阳公尔。其族弟汝弼尝为张相出征判官,传檄四方,其略云:“致赤子之流离,自朱邪之版荡。”自谓人曰:“天生朱邪、赤子供我之笔也。”俊迈亦有族昆之风。
唐吴融侍郎策名后曾依相国太尉韦公昭度,以文笔求知。每起草先呈,皆不称旨。吴乃祈掌武亲密俾达其诚,且曰:“某幸得齿在宾次,唯以文字受眷。虽愧荒拙,敢不著力。未闻惬当,反甚忧惧。”掌武笑曰:“吴校书诚是艺士,每有见请,自是吴家文字,非干老夫。”由是改之,果惬上公之意也。散版出官,寓于江陵,为僧贯休撰诗序,以“唐来唯元白休师而已,”又《祭陆龟蒙文》即云“海内文章止鲁望而已。”自相矛盾,于时不免识者所讥。
唐荆州衣冠薮泽,每岁解送举人多不成名,号曰天荒解。刘蜕舍人以荆解及第,号为“破天荒”。尔来余知古、关图、常修皆荆州之居人也,率有高文,连登上科。关即衙前将校之子也,及第归乡,都押已下为其张筵,乃指盘上酱瓯戏老校曰:“要校卒为者。”其人以醋樽进之曰:“此亦校卒为者也。”席人大噱。关图妻即常修妹,才思妇也,有祭夫文行于世。
唐荆州成令公汭领蔡州军戍江陵,为节度使,张璝谋害之,遂弃本都,奔于秭归。一夜为巨蛇绕身,几至于殒,乃曰:“苟有所负,死生唯命。”逡巡蛇亦亡去。尔后招辑户口,训练士卒,沿流而镇渚宫。寻授节旄,抚绥凋残,励精为理。初年居民唯一十七家,末年至万户。勤王奉国,通商务农,有足称焉。朝廷号北韩南郭。有孔目官贺隐者,亦返俗僧也,端贞俭约,始为腹心,凡有阙政,赖其规赞。自贺隐物故,率由胸襟,加以骋辩陵人,又多矜伐,为识者所鄙。妇翁竺知章乃饼匠也,言多不逊。又元子微过,皆手刃之,竟无系嗣。楼船之役,幕僚结舌,终致鄂渚之败,惜哉!
唐黄巢犯阙,僖宗幸蜀。张相国浚白身未有名第,时在河中永乐庄居,里有一道人,或麻衣,或羽帔,不可亲狎。一日,张在村路前行,后有唤“张三十四郎,驾前待尔破贼”,回顾乃是此道人。相国曰:“某一布衣耳,何阶缘而能破贼乎?”道人勉其入蜀,适遇相国圣善疾苦,未果南行。道者乃遗两粒丹,曰:“服此可十年无恙。”相国得药奉亲,所疾痊复,后历登台辅。道者亦不复见。破贼之说何其验哉。
唐薛澄州昭纬,即保逊之子也。恃才傲物,亦有父风。每入朝省,弄笏而行,旁若无人。好唱《浣溪纱》词,知举后有一门生辞归乡里,临岐献规曰:“侍郎重德,某乃受恩。尔后请不弄笏与唱《浣溪纱》,即某幸也。”时人谓之至言。有小吏常学其行步揖逊,公知之,乃召谓曰:“试于庭前学得似则恕尔罪。”于是下帘拥姬妾而观,小吏安详傲然,举动酷似。笑而舍之。
路侍中岩在西蜀,尝夏日纳凉于球场厅中,使院小吏罗九皋巾裹步履,有似裴条郎中。大貂遥见,促召衫带,逼视方知其非,因笞之。
唐张策早为僧,败道归俗,后为梁相。先在华山云台观修业,观侧有庄,其弟簴亦轻易道教,因脱亵服挂于天尊臂上云:“借此公为我掌之。”须臾,精神恍惚,似遭殴击,痛叫狼狈,或顿或起,如有人拖曳之状,归至别业而卒。斯人也,必党于释氏而轻侮道尊,人之无礼,自贻阴殛,非不幸也,与嘉州崔使君开尹真君石函事同。李载仁郎中目睹,为愚话之。
唐柳仆射仲郢镇郪城,有一婢失意,将婢于成都鬻之。盖巨源使君乃西川大校,累典雄郡,宅在苦竹溪。女侩具以柳婢言导,盖公欲之,乃取归其家。女工之具悉,随之日夕,赏其巧技。或一日,盖公临街窥窗,柳婢在侍,通衢有鬻绫罗者从窗下过,召俾就宅。盖公于束缣内选择边幅,舒卷揲之,第其厚薄,酬酢可否。柳婢失声而仆,似中风恙。命扶之而去,一无言语,但令舆还女侩家。翌日而瘳。诘其所苦,青衣曰:“某虽贱人,曾为柳家细婢,死则死矣,安能事卖绢牙郎乎。”蜀都闻之皆嗟叹也。清族之家率由礼门,盖公暴贵,未知士风,为婢仆所讥,宜矣哉。
唐柳玭大夫之任泸州,溯舟经马骁镇。土豪赵师儒率乡兵数千,凭高立寨,刑讼生杀,得以自专,本道署以军职。闻五马经过,乃棹扁舟,被褐衫把杖子迎接,参状云“百姓赵师儒”。亚台以其有职,非隶属邑,怪而辞之。师儒曰:“巴蜀乱离,某怀集乡人拒他盗,非敢僭幸,妄徼戎职。”亚台欣而接之,乃驻旌旆馆于寨中,供亿丰备,钦礼弥勤。师儒亦有诗句,皆陈素心。亚台悉为和之。睹其清俭,不觉嗟叹曰:“我他年若登廊庙,必为斯人而致节察。”盖赏其知分任真也。
禅门有《祖系图》,得佛心印者皆次列之。进士有《登科记》,怀将相才者咸编缀之。而名实相违,玉石混杂,疑误后人,良可怪也。唐进士宇文翃,虽士族子,无文藻,酷爱上科。有女及笄,真国色也,朝之令子弟求之不得。时窦璠年逾耳顺,方谋继室,其兄谏议叵有气焰,能为人致登第。翃嫁女与璠,璠为言之元昆,果有所获。相国韦公说即其中表,甚鄙之。因滑台杜尚书宅遭火,几爇神柩,家人云老鼠尾曳火入库内,因而延燎。京兆谓宇文曰:“鱼将化龙,雷为烧尾。近日老鼠亦有烧尾之事。”用以讥之。葆光子尝试一僧,备谙谬妄,一旦拥徒说法,自言出世,安知他日不预《祖系》乎。是则宇文翃登科,后人何以知之,悲夫!
温庭云,字飞卿,或云作“筠”字,旧名岐,与李商隐齐名,时号曰“温李”。才思艳丽,工于小赋,每入试押官韵作赋,凡八叉手而八韵成,多为邻铺假手,号曰救数人也。而士行有缺,缙绅簿之。李义山谓曰:“近得一联句云‘远比召公三十六年宰辅’,未得偶句。”温曰:“何不云‘近同郭令二十四考中书’。”宣宗尝赋诗,上句有“金步摇”,未能对,遣未第进士对之。庭云乃以“玉条脱”续也,宣宗赏焉。又药名有白头翁,温以苍耳子为对,他皆此类也。宣宗爱唱《菩萨蛮》词,令狐相国假其新撰密进之,戒令勿他泄。而遽言于人,由是疏之。温亦有言云:“中书堂内坐将军。”讥相国无学也。宣皇好微行,遇于逆旅,温不识龙颜,傲然而诘之曰:“公非司马长史之流”帝曰:“非也。”又谓曰:“得非大参簿尉之类”帝曰:“非也。”谪为方城县尉,其制词曰:“孔门以德行为先,文章为末。尔既德行无取,文章何以补焉。徒负不羁之才,罕有适时之用”云云。竟流落而死也。杜豳公自西川除淮海,温庭云诣韦曲杜氏林亭,留诗云:“卓氏炉前金线柳,隋家堤畔锦帆风。贪为两地行霖雨,不见池莲照水红。”豳公闻之,遗绢一千匹。吴兴沈徽云:“温舅曾于江淮为亲表檟楚,由是改名焉。”庭云又每岁举场多借举人为其假手。沈询侍郎知举,别施铺席授庭云,不与诸公邻比。翌日帘前谓庭云曰:“向来策名者皆是文赋托于学士,某今岁场中并无假托学士,勉旃!”因遣之,由是不得意也。
浙西周宝侍中博陵崔夫人乃乾符中时相之姊妹也,少为女道士,或云寡而冠帔,自幽独焉。大貂素以豪侠闻,知崔有容色,乃逾垣而窃之,宗族亦莫知其存没。尔后周除浙右,其内亦至国号,乃具车马偕归崔门曰:“昔者官职卑下,未敢先言。此际叨尘,亦不相辱。”相国不得已而容之。末山尼开堂说法,禅师邓隐峰,有道者也,试其所守,中夜挟刃入禅堂欲行强暴,尼惮死失志。隐峰取去衵服,集众僧以晓之,其徒立散。王蜀先主部将张勍暴横,鞭人之胸。典眉州,有一少尼姿容明悟,讲《无量寿经》。张欲逼辱,以死拒之,不肯破戒,因而诟骂。张乃折其齿,与其父同沈于蟆颐津也。崔氏女、末山尼以畏懦而苟全,徐仙姑用道力而止暴,讲经尼以守戒而陨命,是知女子修道亦似一段障难,而况冶容诲淫者哉。孙棨舍人著《北里志》,叙朝贤子弟平康狎游之事,其旨似言卢相携之室女失身于外甥郑氏子,遂以妻之,杀家人而灭口。是知平康之游亦何伤于年少之流哉!
唐世梁太祖未建国前,崔禹昌擢进士第,有别业在汴州管内。禹昌敏俊,善接对。初到夷门,希梁祖意,请陈桑梓礼。梁祖甚喜,以其不相轻薄,甚蒙管领,常预宾次,或陪亵戏。梁祖以其有庄墅,必藉牛,乃问曰:“庄中有牛否”禹昌曰:“不识得有牛。”意是无牛,以时俗语“不识得有”对之。梁祖大怒,曰:“岂有人不识牛为我是村夫即识牛,渠则不识。如此轻薄,何由可奈!”几至不测,后有人言,方渐释怒。
唐右补阙张曙,吏部侍郎褧之子,禕之侄。文章秀丽,精神敏俊,甚有时称。所生母常戴玉天尊,黄巢乱离,莫知存没。或有于枯骸中头上见有玉天尊,以曙未访遗骸,不合进取,以此阻之。后于裴贽侍郎下擢进士第,官至右补阙。曾戏同年杜荀鹤曰:“杜十四仁贤大荣,幸得与张五十郎同年。”荀鹤答曰:“张五十郎大荣,幸得与荀鹤同年。”天下只闻杜荀鹤名字,岂知张五十郎耶。彼此大咍,是知虚名不足定人优劣。曙有《击瓯赋》,其警句云:“董双成青琐鸾惊,啄开珠网;穆天子红缰马解,踏破琼田。”又有《鄠郊赋》叙长安乱离,亦《哀江南》、《悲甘陵》之比,区区之荀鹤不足拟伦。
●卷五
唐大和中,阉官恣横,因甘露事,王涯等皆罹其祸,竟未昭雪。宣宗即位,深抑其权,末年尝授旨于宰相令狐公。公欲尽诛之,虑其冤,乃密奏榜子曰:“但有罪莫舍,有阙莫填,自然无遗类矣。”后为宦者所见,于是南北司益相水火。洎昭宗末,崔侍中得行其志,然而玉石俱焚也已。乾符后,宫娥皆以木团头。自是四方效之,唯内官各自出样。匠人曰“斫军容头”、“特进头”,至是果验也。
唐进士曹唐《游仙诗》,才情缥缈,岳阳李远员外每吟其诗而思其人。一日曹往谒之,李倒屣而迎。曹生仪质充伟。李戏之曰:“昔者未睹标仪,将谓可乘鸾鹤。此际拜见,安知壮水牛亦恐不胜其载。”时人闻而笑之。
李肇《国史补》云:“正元末,有郎官四人自行军司马赐紫而登粉署,省中谑之为四君子也。”唐自大中至咸通,白中令入拜相,次毕相诚、曹相确、罗相劭权使相也,继升严廊。崔相慎猷曰:“可以归矣。近日中书尽是蕃人。”盖以毕、白、曹、罗为蕃姓也。始蒋伸相登庸,李景逊尚书西川览报状而叹曰:“不能伏事斯人也。”遽托疾离镇,有诗曰:“成都十万户,抛若一鸿毛。”亦博陵之比也。近代吴融侍郎乃赵崇大夫门生,即世日,天水叹曰:“本以毕、白待之,何乃乖于所望。”歉其不大拜,而亦讥当时也。
唐乾宁中,荆南成令公汭曾为僧,盗据渚宫,寻即贡命,末年骋辨,每事标特。初以澧朗旧在巡属,为土豪雷满所据,奏请割隶。相国徐公彦若在中书,不为处置。由是衔之。相国出镇番禺,路由渚宫,成令虽加接延,而常怏怏。馔后更席而坐,诡辩锋起。相国曰:“令公位尊方面,自比桓文。雷满者,偏州一伙草贼耳,令公不能加兵而怨朝廷乎?”成公赧焉而屈。东海文雅高谈,听之亹亹。成令虽甚敬惮,犹以岭外黄茅瘴,患者发落,而戏曰:“黄茅瘴,望相公保重。”相国曰:“南海黄茅瘴,不死成和尚。”盖讥成令曾为僧也,终席惭耻之。
唐大中初,卢携举进士,风貌不扬,语亦不正,呼携为彗,盖短舌也。韦氏昆弟皆轻侮之,独韦岫尚书加钦谓其昆弟曰:“卢虽人物甚陋,观其文章有首尾。斯人也,以是卜之,他日必为大用乎。”尔后卢果策名,竟登廊庙,奖拔京兆至福建观察使。向时轻薄诸弟率不展分。所谓以貌失人者,其韦诸季乎。
唐大中初,绵州魏城县人王助举进士,有奇文,蜀自李白、陈子昂后,继之者乃此侯也。尝撰《魏城县道观碑》,词华典赡。于时辞逢牧绵州,见而赏之,以其邑子延遇,因改名助,字次安,壮其文类王勃也。自幼妇刊建,薛使君列衔于碑阴,以光其文,虽兵乱焚荡,而螭首岿然。好事者经过,皆税驾而览之。助后以瞽废,无闻于世,赖河东公振发增价,而子孙荣之。其子朴仕蜀至翰林学士。
大中年,洪州处士陈陶者,有逸才,歌诗中似负神仙之术,或露王霸之说。虽文章之士亦未足凭,而以诗见志,乃宣父之遗训也。其诗句云:“江湖水深浅,不足掉鲸尾。”又云:“饮冰狼子瘦,思日鹧鸪寒。”又云:“中原不是无麟凤,自是皇家结网疏。”又云:“一鼎雄雌金液火,十年寒暑鹿霓衣。寄与东流任斑鬓,向隅终守铁梭飞。”诸如此例,不可殚记。著《癖书》十卷,闻其名而未尝见之。
王赞侍郎,中朝名士。有弘农杨蘧者,曾到岭外见阳朔荔浦山水,谈不容口。以阶缘尝得接琅琊,从容不觉形于言曰:“侍郎曾见阳朔荔浦山水乎?”琅琊曰:“某未曾打人唇绽齿落,安得而见。”因之大笑。杨宰俄而选求彼邑,挈家南去,亦州县官中一高士也。
唐僖宗皇帝蒙尘于蜀,朝士未集,阙人掌诰。乐朋龟、侯翮辈虽居翰林,而排难解纷之才非所长也。高太尉镇淮海,拥兵不进,与浙西周宝不睦,表章递奏,各述短长。朝廷欲降诏和之,学士草词,殊不惬旨。前进士李端有壮笔,军容田令孜知之,召而与语,授以毫翰。李仍请酒,饮数杯,诏书一笔而成,文藻之外乃奇辩也,深称上旨,除行在知制诰,官至省郎。旧说李绅相镇淮海,奏荐副使章服,累表不允。有一举人候谒,绅相知其文词,请撰一表,其略云:“当道地管八州,军雄千乘。副使著绿,不称其宜。”相国大喜,果以此章而获恩命也。李太尉破昭义,自草诏意而宣付翰林,至如郑文公自草高太尉诏,皆务集事,非侵局夺美也。
钱尚父始杀董昌,奄有两浙,得行其志,士人耻之。吴侍郎,赵州萧山县人,举进士,场中甚有声采,屡遭维絷,不遂观光,乃脱身西上。将及苏台界,回顾有紫绶者二人追之,吴谓必遭笼罩。须臾,紫绶者殊不相顾,促遽前去,至一津渡,唤船命吴共济,比达岸,杳然失之。由是获免,尔后策名升朝。是知分定者必有神明助之。
沈询侍郎精粹端美,神仙中人也。制除山北节旄,京城诵曹唐《游仙诗》云:玉诏新除沈侍郎,便分茅土领东方。不知今夜游何处,侍从皆骑白凤凰。”即风姿可知也。将凝侍郎亦有人物,每到朝士家,人以为祥瑞,号“水月观音”,前代潘安仁、卫叔宝何以加此。唐末朝士中有人物者,时号“玉笋班”。
旧例,士子不与内官交游,十军军容田令孜擅回天之力,僖皇播迁,行至洋源,百官未集,阙人掌诰。乐朋龟侍郎亦及行在,因谒中尉,仍请中外,由是荐之,充翰林学士。张濬相自处士除起居郎,亦出子方之门,皆申中外之敬。洎车驾到蜀,朝士毕集。一日,中尉为宰相开筵,学士洎张起居同预焉。张公耻于对众设拜,乃先谒中尉,便施谢酒之敬。中尉讶之。俄而宾主即席坐定,中尉白诸相曰:“某与起居,清浊异流。曾蒙中外,既虑玷辱,何惮改更。今日猥地谢酒,即又不可。”张公惭惧交集。自此甚为群彦薄之。乐公举进士,初陈启事谒李昭侍郎自媒云:“别于九经、书、史及老、庄洎八都赋外,著八百卷书,请垂比试。”诚有学问也。然于制诰不甚简当,时人或未可之。
唐薛廷珪少师,右族名流,仕于衰世。梁太祖兵力日强,朝廷倾动,渐自尊大,天下惧之。孤卿为四镇官告使,夷门客将刘翰先来类会,恐申中外,孤卿佯言不会,谓谒者曰:“某无德,安敢辄受令公拜。”竟不为屈。洎受禅之后,勉事于梁,而太祖优容之,寿考而终也。中间奉命册蜀先主为司徒,馆中旧疾发动,蜀人送当医人杨仆射,俾攻疗之。孤卿致书感谢,其书末请借肩舆,归京寻医。蜀主讶之,乃曰:“幸有方药,何不俟愈而行”坚请且驻行轩,公谓客将曰:“夜来问此医官,殊不识字,安可以性命委之乎?”竟不服药而北归。后唐相国韦公说仕梁为中书舍人,倅轺于钱塘。先是,钱尚父自据一方,每要姑息。梁主以河北、关西悉为勍敌,又频失利于淮海,甚藉两浙牵掎之,其次又资贡赋。凡命使臣远泛沧溟,一则希其丰遗,二则惧不周旋,悉皆拜之。钱公亦自尊大,唯京兆公长揖而已。既不辱命,识者异之,竟有岩廊之拜也。
唐杨晟始事凤翔节度李昌符,累立军功,因而疑之,潜欲加害。昌符爱妾周氏愍其无辜,密告之,由是亡去而获免也。后为驾前五十四军都指挥使,除威胜军节度使,建节于彭州,抚绥士民,延敬宾客,洎僧道辈各得其所。厚于礼敬,人甚怀之。李昌符之败,因令求访。周氏既至,以义母事之。周氏自以少年复有美色,恐有好合之请。弘农告誓天地,终不以非礼偶之。每旦未视事前必伸问安之礼,虽厄在重围,未尝废也。新理之所,兵力未完,遽为王蜀先主攻围,保守孤城,救兵不至,凡十日而为西川所破而害焉。有马步使安师建者,杨氏之腹心也,城克执之。蜀先主知其忠烈,冀为其用,欲宽之。师建曰:“某受杨司徒提拔,不敢惜死。”先主叹赏而行戮,为设祭而葬之。
唐天祐中,淮师围武昌不解,杜洪令公乞师于梁王。梁王与荆方睦,乃讽成中令帅兵救之。于是禀奉霸主,欲亲征。乃以巡属五州事,力造巨舰一艘,三年而成,号曰和州载舰。上列万事洎司局,有若衙府之制,又有齐山截海之名,其于华壮即可知也。饰非拒谏,断自己意,幕僚俯仰,不措一词,唯孔目官杨厚赞成之。舟次破军山下,为吴师纵燎而焚之,中令溺死,兵士溃散。先是,改名曰汭,汭字即水内也。水内之死,岂非前兆乎湖南及朗州军入江陵,俘载军人百姓职掌伎巧僧道伶官并归长沙。改汭之名,和州之说,盖前定也。
唐陈敬瑄据成都府拒命,韦太尉昭度充招讨使,率东川兵以伐之。王蜀先主时为草贼,剽掠诸县,乃拥手下兵投掌武,署为衙内指挥使,资其爪牙也,因奏请割西川数州就临邛建节以授之。蜀主卑谦多智,事韦公甚谨。掌武量其事势终不能驾御,况军旅之事又非所长,每欲攻城,请戎服临阵,虑矢石所及,不敢近前。掌武曰:“军人安敢无礼”东川都显有唐吃人者,呼而戒之曰:“人肉何如猪羊”乃赐一缗俾充肉价,他皆仿此。重围二年,蜀城已困,不日将下。一旦门外喧哗,以军粮阙乏,兵士擒曳掌武亲吏骆别驾名志者脔而啖之。由是惧罹其祸,遽托疾以西川牌印付蜀主而归朝。虽曰不武,斯亦用智自免也。
屯难之世,君子遭遇不幸往往有之。唐进士章鲁封与罗隐齐名,皆浙中人,频举不第,声采甚著。钱尚父土豪倔起,号钱塘八都,洎破董昌,奄有杭越。于是章、罗二士罹其笼罩。然其出于草莱,未谙事体,重县宰而轻郎官,尝曰:“某人非才,只可作郎官,不堪作县令。”即可知也。以章鲁封为表奏孔目官,章拒而见笞。差罗隐宰钱塘,皆畏死禀命也。章、罗以之为耻,钱公用之为荣。玉石俱焚,吁,可惜也!或云章鲁封后典苏州,著《章子》三卷行于世。罗隐为中朝所重,钱公寻倍加钦,官至给事中,享寿考,温饱而卒。
唐裴司徒璩性靳啬,廉问江西日,凡什器图障皆新其制,闭屋缄贮,未尝施用。每有宴会,即于朝士家借之。在番禺时,钟爱一女,选荥阳郑进士以婿之。才过礼期,遽属秋荐,不免随计,无何到京,寻报物故。五教念女及婿,不胜悲痛,而郑偶笑之,盖夫妇之爱未深,不解思虑,非有他故也。大凡士族女郎无改醮之礼,五教念女早寡,不能忘情,乃召门生故吏而告之,因别适人。乱伦再醮,自河东始也。元祯少监、苏涯中丞、赐紫杨玭少尹与五教亲吏别驾,说皆同。
归登尚书每浴皆屏左右,自于浴斛中坐移时。或有窥者见一巨龟吹水也。性甚鄙啬,尝烂一羊脾,旋割旋啖,封其残者。一旦内子于封处割食,八座不见元封,大怒。其内由是没身不食肉。斯亦愈于和峤之流也。
西川自唐刘辟构逆后久无干戈,人不习战,每岁诸道差兵屯戍大渡河,蛮旗才举,望风而溃。咸通中,长驱直抵府城,居人有扃户而拒之,蛮亦不敢扣门也。尝有一蛮迷路入广都县村墅,里人相率数百辈叫噪而逐之,蛮一回顾却走,如堵墙崩焉。自昼及螟,终不能擒致。其怯懦如此。王蜀先主时,云南寇蜀。蜀军勇锐欲吞之,俘擒啖食,不以为敌,与向前之兵,百倍其勇也。
咸通中,南蛮围西川,朝廷命太尉渤海高公骈自天平军移镇成都。戎车未届,乃先以帛书军号,其上仍画一符,于邮亭递之,以壮军声。蛮酋惩交趾之败,望风而遁。先是,府无罗郭,南寇才临,遂成煨烬,士民无久安之计。渤海规画地势,图版筑焉。虑畚锸将施,亭堠有警,乃命门僧景山奉使入南诏宣言躬自巡边。自下手筑城日,举烽直至大渡河,几九十三日,楼橹矗然,旌旆竟不行,而骠信栗不暇。兵以诈胜,斯之谓也。
唐天复中张道古,沧州蒲台县人,擢进士第,拜左补阙。文学甚富,介僻不群,因上《五危二乱表》左授施掾,尔后入蜀。先是,所陈《二乱疏》云:“只今刘备、孙权已生于世矣。”惧为蜀主所憾,无路栖托。洎逢开创,诚思征召,为幕僚排摈,卒不齿录,竟罹非命也。尝自筮遇凶卦,预造一穴,题表云“唐左补阙张道古墓”,后果遇害而瘗之。人有获其《上蜀主书》遗稿,极言僚寮掩其才学,不为延誉,又非违时变盘桓取祸之流也。
唐贞元中,秭归人覃正夫顷栖庐岳,帅符载征召为文,竟汨没于巴巫也。或有以其文数篇示愚,辞韵挺特,风调凛然,真得武都之刀尺也,号《巢居子》,有二十卷。愚因致书于归州之衙校李玩,俾搜访之。书未达前三日,里人有家藏全集者,适遇延爇而煨烬之。嗟乎!鄙于覃生异时也,苟得缮写流爇布,振彼声光,而焚如之酷,何不幸之甚也!
唐罗员外衮,成都临邛人,应进士举,文学优赡,操尚甚高。唐大顺中策名,不归故乡,时属丧乱,朝廷多故,契阔兵难,备历饥寒。蜀先主致书于翰林令狐学士、吴侍郎选书记一员,欲以桂阳应聘。外郎谓知己曰:“誓拥马通衢,服弊布衣以俟外朝,无复西归为鲁国东家丘也。”竟通朝籍,终于梁礼部员外郎也。蜀人有志者唯外郎乎扬子云二息亡,遗体葬于蜀,与夫延陵季子何相远哉!近代李频、黄匪躬皆岭表人,频即遗其糟糠,别婚士族,黄即三十年不返乡里,于时妻母俱在,又何心乎!
唐高测,彭州人,聪明博识,文翰纵横,至于天文历数、琴棋书画、长笛胡琴,率皆精巧,乃梁朝朱异之流。尝谒高燕公,上启事自序,其要云:“读书万卷,饮酒百杯。”燕公曰:“万卷书不易征诘,百杯酒得以奉试。”乃饮以酒,果如所言。僖皇帝幸蜀,因进所著书除秘校,卒于威胜军节度判官也。
韩昭仕王氏至礼部尚书、文思殿大学士,粗有文章,至于琴棋书算射法悉皆涉猎,以此承恩于后主,时有朝士李台嘏曰:“韩八座事艺如拆袜线,无一条长。”时人韪之。
唐武都符载,字厚之,本蜀人,有奇才。始与杨衡、宋济栖青城山以习业,杨衡擢进士第,宋济先死无成,唯符公以王霸自许,耻于常调怀会之望。韦南康镇蜀,辟为支使,虽曰受知,尚多偃蹇。韦公于二十四化设醮,请撰斋词,于是陪饮于摩诃之池。符公离席盥漱,命使院小吏十二人捧砚,人分两题,绕步池滨,各授口占,其敏速如此。刘辟时为金吾仓曹参军,依栖韦公,特与譔《真赞》,其词云:“矫矫化初,气杰文雄。灵螭出水,秋鹗乘风。行义则固,辅仁乃通。他年良觌,麟阁之中。”洎京兆变故,彭城知留务,起雄据之意,符为其所縻,凡有代奏,愈更恭顺。刘辟之败也,幕僚多罹其祸,唯符生以笺奏稿草一箧呈高崇文相公,长揖东下,栖于庐山,即前之《真赞》可谓有先鉴也。居浔阳二林间,优游卒岁。南昌军奏请为副倅,授奉礼郎,不赴,命小僮持一幅上于襄阳乞百万钱买山,四方交辟,羔雁盈于山门草堂中,以女妓二十人娱侍,声名藉甚于时,守道循常者号曰“凶人”。
唐光启中,成都人侯翮风仪端秀,有若冰壶,以拔萃出身为邠宁从事。僖皇播迁,擢拜中书舍人、翰林学士,内试数题目,其词立就,旧族朝士潜推服之。僖宗归阙,除郡不赴,归隐导江别墅,号卧龙馆。王蜀先主图霸,屈致幕府,先俾节度判官冯涓候其可否。冯有文章大名,除眉州刺史,田令孜拒朝命,不放之任。羁寓成都,为侯公轸恤,甚德之,其辟书即冯涓极笔也。侯有谢书上王先主,其自负云:“可以行修笺表,坐了檄书。”
赵蕤者,梓川盐亭县人也,博学韬钤,长于经世。夫妇俱有节操,不受交辟,撰《长短经》十卷,王霸之道见行于世。
●卷六
唐李绅,性刚直,在中书与李卫公相善,为朋党者切齿。镇淮海日,吴湘为江都尉。时有零落衣冠颜氏女寄寓广陵,有容色,相国欲纳之。吴湘强委禽焉,于是大怒。因其婚娶聘财反甚丰,乃罗织执勘,准其俸料之外有陈设之具,坐赃,奏而杀之,惩无礼也。宣宗初在民间备知其屈,登极后,与二李不叶者导而进状诉冤。卫公以此出官朱厓,路由澧州,谓寄寓朝士曰:“李二十误我也。”马植曾为卫公所忌,出为外任。吴湘之事鞫于宪台,扶风时为中宪,得行其志焉。吴湘乃澧州人,颜寻归澧阳,孀独而终。旧说浙东理难,十分公事,绅相晓得五六,唯刘汉弘晓得七分,其他廉使乃三四而已。盖公之才已难得也。
唐裴相公休留心释氏,精于禅律,师圭峰密禅师,得达摩顿门。密师《注法界观》、《禅诠》,皆相国撰序。常被毳衲于歌妓院持钵乞食,自言曰:“不为俗情所染,可以说法。”为人每自发愿,愿世世为国王弘护佛法。后于阗国王生一子,手文有相国姓字,闻于中朝,其子弟欲迎之,彼国敕旨不允也。双峰禅师聚徒千人,谈玄之盛无能及也,一旦惑于民女而败道焉,是知淫为大罚,信矣。相国李公蔚始与师善,为致一宰而已。道士文如海注《庄子》,文词浩博,恳求一尉,与夫汤惠休、廖广宣旨趣共卑也,惜哉!
丞相韦公宙出镇南海,有小将刘谦者职级甚卑,气宇殊异,乃以从犹女妻之。其内以非我族类,虑招物议,讽诸幕僚请谏止之。丞相曰:“此人非常流也,他日吾子孙或可依之。”谦以军功拜封州刺史,韦夫人生子曰隐、曰岩,隐为广帅,岩嗣之,奄有岭表四府之地,自建号曰汉,改名龑,在位经二纪而终。次子嗣。即京兆知人之鉴非谬也。
唐通义相国崔魏公铉之镇淮扬也,卢丞相耽罢浙西,张郎中铎罢常州,俱过维扬谒魏公。公以暇日与二客私款方弈,有持状报女巫与田布尚书偕至,泊逆旅某亭者。公以神之至也,甚异之。俄而复曰:“显验与他巫异,请改舍于都候之廨署。”公乃趣召巫者至。至乃与神迭拜曰:“谢相公。”公曰:“何谢”神曰:“布有不肖子默货无厌,郡事不治当犯大辟,赖相公阴德免焉。使布之家庙血食不绝者,公之恩也。”公矍然曰:“异哉!某之为相也,未尝以机密损益于家人。忽一日夏州节度使奏银州刺史田鐬犯赃罪,私造铠甲以易市边马布帛。帝赫然怒曰:‘赃罪自别议,且委以边州,所宜防盗,以甲资敌,非反而何。’命中书以法论,将尽赤其族。翌日,从容谓上曰:‘鐬赃罪自有宪章,然是弘正之孙、田布之子。弘正首以河朔请朝觐,奉吏员。布亦继父之款。布会征淮口,继以忠孝,伏剑而死。今若行法论罪以固边圉,未若因事弘贷,激劝忠烈。’上意乃解,止黜授远郡司马。而某未尝一出口于亲戚私昵,已将忘之。今神之言正是其事。”乃命廊下表而见焉。公谓之曰:“君以义烈而死,奈何区区为愚妇人所使乎?”神怃然曰:“某尝负此妪八十万钱,今方忍耻而偿之,乃宿债尔。”公与二客及监军使幕下共偿其未足,代付之日,神乃辞去,自后言事不验。梁相国李公琪传其事,且曰:“嗟乎,英特之士负一女子之债,死且如是,而况于负国之大债乎!窃君之禄而不报,盗君之柄而不忠,岂其未得闻于斯论耶而崔相国出入将相殆三十年,宜哉!”
李德裕太尉未出学院,盛有词藻,而不乐应举。吉甫相俾亲表勉之,掌武曰:“好骡马不入行。”由是以品子叙官也。吉甫相与武相元衡同列,事多不叶。每退,公词色不怿。掌武启白曰:“此出之何难”乃请修狄梁公庙,于是武相渐求出镇。智计已闻于早成矣。愚曾览太尉《三朝献替录》,真可谓英才,竟罹朋党,亦独秀之所致也。
宣宗希冀遐龄,无储嗣,宰臣多有忤旨者,懿宗藩邸常怀危栗。后郭美人诞育一女,未逾月卒,适值懿皇伤忧之际,皇女忽言得活。登极后钟爱之,封同昌公主,降韦保衡,恩泽无比。因有疾,汤药不效而殒,医官韩宗昭、康守商等数家皆族诛。刘相国瞻上谏,懿皇不听。懿皇尝幸左军,见观音像陷地四尺,问左右,对曰:“陛下中国之天子,菩萨即边地之道人。”上悦之。寇入京,郭妃不及奔赴行在,乞食于都城,时人乃嗟之。
唐自广明后,阉人擅权,置南北废置使,军容田令孜有回天之力,中外侧目。而王仙芝、黄巢剽掠江淮,朝廷忧之。左拾遗侯昌业上疏极言时病,留中不出,命于仗内戮之。后有传侯昌业疏词不合事体,其末云:“请开揭谛道场以消兵厉。”似为庸僧伪作也,必若侯昌业以此识见犯上,宜其死也。
陇西李涪常侍,福相之子,质气古淡。光化中,与诸朝士避地梁川,小貂日游邻寺以散郁陶。寺僧有爽公者因与小貂相识,每晨他出,或赴斋请,苟小貂在寺,即不扃锁其房,请其宴息,久而弥笃,乃曰:“李常侍在寺,争忍阖扉乎。”或一日,从容谓小貂曰:“世有黄白之术,信乎好之乎?”貂曰:“某虽未尝留心,安敢不信又安敢辄好”僧曰:“贫道之每拂曙出寺,为修功德因缘也。仰常侍德,岂敢秘惜。”小貂辞逊再三,竟得其术。尔后最受三峰朝相、四入崔相恩知,每遇二公载诞之辰,乃献银药盂子。此外虽家屡空,终不自奉,亦不传于子孙。遂平宰李璩乃嫡孙也,尝为愚话之。广成杜光庭先生常云:“未有不修道而希得仙术,苟得之,必致祸矣。唯名行谨洁者往往得之。”即李貂之谓也。
陵相扆出典夷陵时,有士子修谒。相国与之从容,因命酒劝。此子辞曰:“天性不饮酒。”相国曰:“诚如所言,已校五分矣。”盖平生悔吝若有十分,不为酒困,自然减半也。朱秀才遂宁府人虔余,举进士,有《杨贵妃别明皇赋》最佳,然狂于酒。陇州防御使巩咸乃蜀将也,朱生以乡人下第谒之,巩亦使酒,新铸一剑,乃曰:“如何得一汉试之。”朱便引颈,俄而身首异处。惜哉!死非其所。即陆公之戏,诚哉善言也。东皋子王勣,字无功,有《杜康庙碑》、《醉乡记》备言酒德。竟陵人刘虚白擢进士第,嗜酒,有诗云:“知道醉乡无户税,任他荒却下丹田。”世之嗜酒者苟为孔门之徒,得无违告诫乎。
唐僖宗再幸梁洋,朱玫立襄王,宰相萧遘、裴澈、厥匡图等同奉之。洎破伪主,而僖皇反正,裴、郑等缘罹大辟。始具兵卫四围,矛槊森然,裴相犹戏曰:’天子之墙仞也。”萧遘相就河中,赐毒,握之在手,自以主上旧恩,希贬降,久而毒烂其手,竟饮之而终。
唐太尉韦公昭度,旧族名人,位非忝窃。而沙门僧澈承恩,为人潜结中禁,京兆与一二时相皆因之大拜。悟达国师知玄,乃澈之师也,尝鄙之。诸相在西川行在,每谒悟达皆申跪礼,国师揖之,请于僧澈处吃茶。后掌武伐成都,田军容致檄书曰:“伏以太尉相国,顷因和尚,方始登庸。在中书则开铺卖官,居翰林则借人把笔。”盖谓此也。
唐李师望乃诸宗属也,自负才术,欲以方面为己任。因旅游邛蜀,备知南蛮之勇怯,遂上书希割西川数州于临邛郡建定边军节度,诏旨允之。乃自凤翔少尹擢领此任。于时西川大将嫉其分裂巡属,乃阴通南诏。于是蛮军为近界乡豪所导,侵轶蜀川,元戎窦滂不能遏截,师望亦寻受贬,黜陇西。光化中,朱朴自《毛诗》博士登庸,恃其口辩可以立致太平,由藩邸引导闻于昭宗,遂有此拜。对扬之日,面陈时事数条,每言“臣必为陛下致之。”洎操大柄,无以施展,自是恩泽日衰,中外腾沸。内宴日,俳优穆刀陵作念经行者,至御前曰:“若是朱相,即是非相。”翌日出官。时人曰:“拔士为相,自古有也。君子不耻其言之不出,耻躬之不逮。况唐末丧乱,天下阻兵,虽负奇才不能谋画,而朱公一儒生,以区区辩给欲整其乱,只自取辱焉。”涓缕未申,勍敌已至。勤教乐僮吹筚篥,甚为识者所责也。
唐李群玉校书,字文山,澧州人。有诗名,散逸不乐应举,亲友强之,一上而已。尝受知于相国河东裴公休,为其延誉,因进诗,授弘文馆校书,终于荆襄间。然多狎酒徒,疑其为张祜之流。李少逢善夷谪官澧阳,备知其行止,因为纪之,乃清介高节之人,非轻率之士,疑为同人所谤。或曰曾为荆之幕下假书题谒澧吏艾使君,李谓艾侯曰:“小子困甚,幸使君痛救之。”以戏其姓之癖也。州将以其轻脱,所济不厚也。又近年京兆韦沆者,衣缨旧族,亦攻古文,流落不偶而没于世。陇西李璩乃福相之曾孙也,常宰襄州乐乡县。京兆侨于是邑,常来干扰,李亦只奉不厌。一旦谓李宰曰:“客有相勉,且求一邑以救饥寒。室人闻之,大怒曰:‘人唤郎为长官即得,唤我作长官夫人即不可。’”陇西闻而鄙薄,亦笑亦怒也。
先是,李远以曾有诗云“人事三杯酒,流年一局棋”,唐宣宗以其非牧人之才,不与郡守。宰相为言,然始俞允。蜀相韦庄应举时,遇黄寇犯阙,著《秦妇吟》一篇,内一联云:“内库烧为锦绣灰,天街踏尽公卿骨。”尔后公卿亦多垂讶,庄乃讳之,时人号“秦妇吟秀才”。他日撰家戒,内不许垂《秦妇吟》障子。以此止谤,亦无及也。晋相和凝少年时好为曲子词,布于汴洛。洎入相,专托人收拾焚毁不暇。然相国厚重有德,终为艳词玷之。契丹入夷门,号为“曲子相公”。所谓好事不出门,恶事行千里,士君子得不戒之乎。
宣宗以政事委相国令狐公,君臣道契,人无间然。刘舍人每讦其短,密奏之。宣宗留中,但以其事规于相国,而不言其人姓名。其间以丞相子不拔解就试,疏略云:“号曰无解进士,其实有耳未闻”云云,又以子弟纳财贿,疏云:“白日之下,见金而不见人”云云。丞相憾之。乃俾一人为其书吏,谨事之。紫微托以腹心,都不疑虑,乃为一经业举人致名第,受赂十万,为此吏所告,由是贬之。君子曰:“彭城公将欲律人,先须洁己。安有自负赃污而发人之短乎宜其不跻大位也。”先是令孤相自以单族,每欲繁其宗党与崔、卢抗衡,凡是富家,率皆引进。皇籍有不得官者欲进状,请改姓令孤。时以此少之。
唐吴郡陆龟蒙,字鲁望,旧名族也。其父宾虞,进士甲科,浙东从事、侍御史,家于苏台。龟蒙幼精六籍,弱冠攻文,与颜荛、皮日休、罗隐、吴融为益友,性高洁。家贫,思养亲之禄,与张博为吴兴、庐江二郡倅,著《吴兴实录》四十卷、《松陵集》十卷、《笠泽丛书》五卷。丞相李公蔚、卢公携景重之,罗给事《寄陆龟蒙》诗云:“龙楼李丞相,昔岁仰高文。黄阁今无主,青山竟不焚。”盖尝有征聘之意。唐末以左拾遗授之,诏下之日疾终。光化三年赠右补阙,吴侍郎融传贻史,右补阙韦庄撰诔文,相国陆希声撰碑文,给事中颜荛书,皮日休博士为诗。皮寇死浙中。方干诗名著于吴中,陆未许之,一旦顿作诗五十首装为方干新制,时辈吟赏降仰,陆谓曰:“此乃下官效方干之作也,方诗在模范中尔。”句奇意精,识者亦然之。薛许州能以诗道为己任,还刘德仁卷,有诗云:“百首如一首,卷初如卷终。”讥刘不能变态,乃陆之比也。
颜给事荛谪官,没于湖外,尝自草《墓志》,性躁急不能容物,其志词云:“寓于东吴,与吴郡陆龟蒙为诗文之交,一纪无渝。龟蒙卒,为其就木至穴,情礼不缺。其后即故谏议大夫高公丞之、故丞相陆公扆,二君于荛至死不变。其余面交皆如携手过市,见利即解携而去,莫我知也。复有吏部尚书辞公贻矩、兵部侍郎于公兢、中书舍人郑公撰,三君子者,余今日已前不变,不知异日见余骨肉孤幼复如何哉。”
司空图侍郎撰《李公磎行状》,以“公有出伦之才,为时辈妒忌,罹于非横。其平生著文有《百家著诸心要文集》三十卷、《品流志》五卷、《易之心要》三卷、《注论语》一部、《明无为》上下二篇、《义说》一篇,仓卒之辰焚于贼火,时人无所闻也,惜哉!《阳春白雪》,世人寡和,岂虚言也”葆光子曰:“唐代韩愈、柳宗元洎李翱、李观、皇甫湜数君子之文,陵轹荀孟,糠秕颜谢,其所宗仰者唯梁浩补阙而已。乃诸人之龟鉴而梁之声采寂寂,岂《阳春白雪》之流乎是知俗誉喧喧者宜鉴其滥吹也。”
白太傅与元相国友善,以诗道著名,时号元白。其集内有诗《挽元相》云:“相看掩泪俱无语,别后伤心事岂知。想得咸阳原上树,已抽三丈白杨枝。”洎自撰《墓志》云:“与彭城刘梦得为诗友”,殊不言元公,时人疑其隙终也。郑文公畋与卢相携亲表也,阀阅相齐,词学相均,同在中书,因公事不叶,挥霍间言语相挤诟,不觉砚瓦翻泼。谓宰相斗击亦不然也,竟以此出官矣。
古者阉官擅权专制者多矣,其间不无忠孝,亦存简编。唐自安史已来,兵难荐臻,天子播越,亲卫戎柄皆付大阉,鱼朝恩、窦文场乃其魁也。尔后置左右军、十二卫,观军容、处置、枢密、宣徽四院使,拟于四相也。十六宫使皆宦者为之,分卿寺之职,以权为班行备员而已。供奉官紫绶入侍,后军容使杨复恭俾其襴笏宣导,自弘农改作也。严遵美,内褐之最良也,尝典戎,唐末致仕,居蜀郡,鄙叟庸夫时得亲狎。其子仕蜀至合门使,曾为一僧致紫袈裟。僧来感谢,书记所谢之语于掌中,方属炎天,手汗模糊,文字莫辨,折腰而趋,汗流喘乏,只云“伏以军容”,寂无所道。抵掌视之,良久云:“貌寝人微,凡事无能。”严公曰:“不敢。”退而大咍。严公物故,蜀朝册赠命,给事中窦雍坚不承命。虽偏霸之世亦不苟且,士人多之。
唐罗给事隐、顾博士云俱受知于相国令狐公。顾虽鹾商之子,而风韵详整,罗亦钱塘人,乡音乖刺。相国子弟每有宴会,顾独与之,丰韵谈谐,莫辨其寒素之士也。顾文赋为时所称,而切于成名,尝有启事陈于所知,只望丙科尽处,竟列名于尾株之前也。罗既频不得意,未免怨望,竟为贵子弟所排,契阔东归。黄寇事平,朝贤议欲召之,韦贻范沮之曰:“某曾与之同舟而载。虽未相识,舟人告云:‘此有朝官。’罗曰:‘是何朝官!我脚夹笔亦可以敌得数辈。’必若登科通籍,吾徒为秕糠也。”由是不果召。诗人方干亦吴人也,王龟大夫重之,既延入内,乃连下两拜。亚相安详以答之,未起间,方又致一拜,时号“方三拜”也。
梁李相国琪,唐末以文学策名,仕至御史。昭宗播迁,衣冠荡析,因与弘农杨玢藏迹于荆楚间。杨即溯蜀,琪相盘桓于夷道之清江,自晦其迹,号华原李长官。其堂兄光符宰宜都,尝厌薄之。琪相寂寞,每临流跋石,摘树叶而试草制词,吁嗟怏怅而投于水中。梁祖受禅,征入,拜翰林学士,寻登廊庙。尔后宜都之子彬羁旅渚宫,因省相国,乃数厥父之所短而遣之矣。
唐杜荀鹤尝游梁,献太祖诗三十章,皆易晓也,因厚遇之。洎受禅,拜翰林学士,五日而卒。朱崖李太尉奖拔寒俊,至于掌诰,率用子弟,乃曰:“以其谙练故事以济缓急也。如京兆者,一篇一咏而已,经国大手非其所能。幸而殂逝,免贻伊耻也。”制贬平曾、贾岛,以其僻涩之才无所采用,皆此类也。
唐昭宗劫迁,百官荡析,名娼伎儿皆为强诸侯有之。供奉弹琵琶乐工号关别驾,小红者,小名也。梁太祖求之,既至,谓曰:“尔解弹《羊不采桑》乎?”关伶俯而奏之。及出,又为亲近者俾其弹而送酒,由是失意,不久而殂。复有琵琶石潨者,号石司马,自言早为相国令狐公见赏,俾与诸子涣、湚连水边作名也。乱后入蜀,不隶乐籍,多游诸大官家,皆以宾客待之。一日会军校数员饮酒作欢,石潨以胡琴擅场,在坐非知音者,喧哗语笑,殊不倾听。潨乃扑槽而诟曰:“某曾为中朝宰相供奉,今日与健儿弹而不蒙我听,何其苦哉!”于时识者亦叹讶之。丧乱以来,冠履颠倒,不幸之事何可胜道,岂独贱伶云乎哉!
唐乐安孙氏,进士孟昌期之内子,善为诗,一旦并焚其集,以为才思非妇人之事,自是专以妇道内治。孙有《代夫赠人白蜡烛》诗曰:“景胜银釭香比兰,一条白玉逼人寒。他时紫禁春风夜,醉草天书仔细看。”又《闻琴》诗曰:“玉指朱絃轧后清,湘妃愁怨最难听。初疑飒飒凉风动,又似萧萧暮雨零。近若流泉来碧嶂,远如玄鹤下青冥。夜深弹罢堪惆怅,雾湿丛兰月满庭。”又《代谢崔家郎君酒》诗曰:“谢将清酒寄愁人,澄澈甘香气味真。好是绿窗明月夜,一杯摇荡满怀春。”又台州盘巏叙村有一妇人萧惟香,有才思,未嫁,于所居窗下与进士王玄宴相对,因奔琅琊。复淫治不禁,王舍于逆旅而去。遂私接行客,托身无所,自经而死,店有数百首诗。所谓才思非妇人之事,诚然也哉!闻于刘山甫。
●卷七
唐襄阳孟浩然与李太白交游。玄宗征李入翰林,孟以故人之分,有弹冠之望,久无消息,乃入京谒之。一日,玄宗召李入对,因从容说及孟浩然,李奏曰:“臣故人也,见在臣私第。”上令急召,赐对,俾口进佳句,孟浩然诵诗曰:“北阙休上书,南山归敝庐。不才明主弃,多病故人疏。”上意不悦,乃曰:“未曾见浩然进书,朝廷退黜,何不云‘气蒸云梦泽,波动岳阳城’”缘是不降恩泽,终于布衣而已。宣宗索赵嘏诗,其卷首有《题秦皇》诗,其略云:“徒知六国随斤斧,莫有群儒定是非。”上不悦。
唐相国郑綮虽有诗名,本无廊庙之望。尝典庐州,吴王杨行密为本州步奏官,因有遗阙而笞责之。然其儒懦清慎,弘农常重之。昭宗时,吴雄据淮海,朝廷务行姑息,因盛言郑公之德,由是登庸,中外惊骇。于是皇纲已紊,四方多故。相国既无施展,事必依违。太原兵至渭北,天子震恐,渴于攘却之术,相国奏对,请于文宣王谥号中加一“哲”字。其不究时病率此类也。同列以其忝窃,每讥侮之,相国乃题诗于中书壁上,其词曰:“侧坡蛆昆仑,蚁子竞来拖。一朝白雨下,无钝无喽囉。”意者以时运将衰,纵有才智亦不能康济,当有玉石俱焚之虑也,时亦然之。相国《题老僧》诗云:“日照西山雪,老僧门未开。冻瓶粘柱础,宿火焰炉灰。童子病归去,鹿麑寒入来。”常云:“此诗属对可以称衡,重轻不偏也。”或曰:“相国近有新诗否”对曰:“诗思在灞桥风雪中驴子上,此处何以得之”盖言平生苦心也。
李程以《日五色赋》擢第。为河南尹日,试举人,有浩虚舟卷中行《日五色赋》。程相大惊,虑掩其美,伸览之次,服其才丽,至末韵“侵晚水以芒动,俯寒山而秀发”,程相大咍曰:“李程赋且在,瑞日何为到夜秀发?”由是浩赋不能陵迈。
唐进士来鹏诗思清丽,福建韦尚书岫爱其才,曾欲以子妻之,而后不果。尔后游蜀,夏课卷中有诗云:“一夜绿荷风翦破,赚他秋雨不成珠。”识者以为不祥。是岁不随秋赋而卒于通议郎。前进士沈光有《洞庭乐赋》,韦八座岫谓朝贤曰:“此赋乃一片宫商也。”后辟为闽从事。弘农杨敬之撰《华山赋》,朱崖李太尉每置座右,行坐讽之。其略云:“见若咫尺,田千亩矣;见若环堵,城千雉矣;见若杯水,池百里矣;见若蚁垤,宝九层矣。醯鸡往来,周东西矣,蠛蠓纷纭,强秦去矣;蜂巢联联,构阿房矣,俄而复然,立建章矣,小星奕奕,焚咸阳矣;累累茧栗,祖龙藏矣。其千载改更兴怀,悲愁辛苦,循其上矣。”
唐乾宁中,刘昌美典夔州,时属夏潦,峡涨湍险,俚俗云:“滟澦大如马,瞿塘不可下。”于是行旅辍棹而候水平去焉。有朝官李荛学士,挈家自蜀沿流,将之江陵。郡牧以水势正恶,且望少驻以图利涉。陇西总遽,殆为人所促召,坚请东下,不能止之。才鼓行桡,长揖而别,州将目送之际,盘涡呀裂,破其船而倒。李一家溺死焉,唯奶妪一人隔夜为骇浪推送江岸而苏。先是,永安监灶户陈小奴棹空船下瞿塘,见崖下有一人,裹四缝帽,穿白缺衫、皂义襴、青裤,执铁蒺藜,问李公之行迈,自云“迎候”。其奶妪苏后亦说于刺史云:“李学士至一官署上厅事,朱门白壁,僚吏参贺。又闻云‘此行无奶妪名’,遂送出水滨。”于时具以其事奏闻,自后以瞿塘为水府,春秋祭之。初,陇西文赋中有《金钗坠井赋》,至是谶焉。世传云:“人之正直,死为冥官。”道书云:“酆都阴府官属,乃人间有德者卿相为之,亦号阴仙。”近代朱崖李太尉、张读侍郎小说咸有判冥之说。刘昌美两典夔州,云安县僧玄悟,曾有蜀川将校王尚书者,舍己俸三百千以修观音堂,乃剩三十千入己。一旦物故,经七日,邻于腐坏,忽然再苏,灌汤药以辅之,言曰:“初至一官曹,见刘行军说云:“何乃侵用功德钱以旧曾相识,放归,须还此钱。”玄悟乃戒门人鬻衣钵而偿之,寻复卒也。西川孔目官勾伟,于其辈最号廉直,绵竹县民王氏子病困入冥,因复还魂,见冥官谓曰:“我即勾孔目也,家在成都西市,曾负人钱三万未偿。汝今归去,为我言于家人也。”王生后访勾氏子,仍以债主姓名言之,果为酬还。
唐卢延让业诗,二十五举方登一第。卷中有句云:“狐冲官道过,狗触店门开。”租庸张浚亲见此事,每称赏之。又有饿猫临鼠穴,馋犬舐鱼砧”之句,为成中令汭见赏。又有“栗爆烧毡破,猫跳触鼎翻”句,为王先主建所赏。尝谓人曰:’平生投谒公卿,不意得力于猫儿狗子也。”人闻而笑之。卢尝有诗云:“不同文赋易,为是者之乎。”后入翰林,阁笔而已。同列戏之曰:“不同文赋易,为是者之乎。”竟以不称职,数日而罢也。
唐晋相李渷,磎相之子也,文学渊奥,迥出辈流,于时公相之子弟无能及者。应举时,文卷行《明易先生书》,又有《答明易先生书》,朝士览之,不测涯涘,即其他文章可知也。然恃才躁进,竟罹非祸。尔后磎相追雪,赠太子太师,谥曰文,司空图撰《行状》,渷赠礼部员外郎。先是,刘崇鲁舍人撰磎相麻,因而贬黜。磎以大彭先世,因赃仰药,撰《鹦鹉杯赋》,李渷酬词云:“玉犬吠天关,彩童哭仙吏。一封红篆书,为奏尘宸事。八极鳌柱倾,四溟龙鬣沸。长庚冷有芒,文曲淡无气。乌轮不再中,黄沙瘗腥鬼。请帝命真官,临云启金匮。方与清华宫,重正紫极位。旷古两露恩,安得借沾施。生人血欲尽,欃枪无饱意。”甚有文义焉。又皮日休曾谒归融尚书不见,因撰《夹虵龟赋》,讥其不出头也,而归氏子亦撰《皮靸鞋赋》递相谤诮。皮生后为湖南军倅,亦甚傲诞,自号间气布衣,庄布以长书责之,行于世也。
唐荥阳郑准以文笔依荆州,成中令常欲比肩陈、阮。自集其所作为三卷,号《刘表军书》,虽有胸襟而辞体不雅,至祝朝贵书云中书令舍人曰草麻,通事舍人曰奏可。又贺襄州赵令嗣袭,其书云:“不沐浴佩玉而石祁光,不登山取符而无恤封。”是于庆贺中显言其庶贱也,邻道之敬其若是乎应举日诗卷《题水牛》曰:“护犊横身立,逢人揭尾跳。”朝士以为大笑。唐前朝进士陈咏,眉州青神人,有诗名,善弈棋。昭宗劫迁,驻跸陕郊,是岁策名归蜀,韦书记庄以诗贺之,又有乡人拓善者属和韦诗,其略云:“让德已闻多士伏,沽名还得世人闻。”讥其比涤器当垆也,谬称冯副使涓诗,以涓多谐戏故也。或云蜀之拓善者作此诗假冯公之名也。颍川尝以诗道自负,谒荆幕郑准。准亦自负雄笔,谓颍川曰:“今日多故,不暇操染,有三数处回缄,祈为假手。”颍川自旦及暮,起草不就,盖欲以高之。其诗卷首有一对语云:“隔岸水牛浮鼻渡,傍溪沙鸟点头行。”京兆杜光庭先生谓曰:“先辈佳句甚多,何必以此为卷首。”颍川曰:“曾为朝贵见赏,所以刻于首章。”都是假誉求售使然也。
唐末,凤翔判官王超推奉李茂贞,挟曹马之势,笺奏文檄,恣意翱翔。王蜀先主初下成都,冯涓节制掌判其奏笺,岁久转厅,以掌记辟韦庄郎中于权变之间,未甚惬旨。阆州人王保晦有文才而无体式,然其切露直致,易为晓悟,加以凤翔用王超笺奏,超以一本旧族,思偶风云,每遇飞章,言伪而辩。蜀先主爱之,以二王书题表稿示长乐公,公乃致书逊谢,倍加赞赏,其要曰:“有眼未见,有耳未闻。”盖讥其阻兵恃强,失事君去就。王超后为兴元留后,遇害,有《凤鸣集》三十卷行于世。后又有名石钦若者,体效其笔,为刘知俊判官,随轩降蜀,不能谦退远害,宾主争露锋颖,竟同诛之。阅其缄题表章行行然,宜其见忌而取祸也。许存初背荆州成中令降蜀,先主有意杀之。亲吏柳修业劝其谦静,每立大功而皆托疾,由是获免于先主之世,即彭城之旧僚不若高阳之小吏矣。王超全集三十卷,今只见三卷,闻于卢卿宏也。
李商隐员外依彭阳令狐公楚,以笺奏受知。相国危急,有宝剑尝为君上所赐,将进之,命李起草,不惬其旨,因口占云:“前件剑,武库神兵,先皇特赐。既不合将归泉下,又不宜留在人间。”时人服其简当。彭阳之子继有韦平之拜,似疏陇西,未尝展分。重阳日,义山诣宅,于厅事上留题,其略云:“十年泉下无消息,九日樽前有所思。郎君官重施行马,东閤无因许再窥。”相国睹之,惭怅而已,乃扃闭此厅,终身不处也。蜀中庾传昌舍人,始为永和府判官,文才敏赡,伤于冗杂。因候相国张公,有故未及见,庾怒而归,草一启事,仅数千字,授于谒者,拂袖而去。他日,张相谓朝士曰:“庚舍人见示长笺,不可多得。虽然,曾闻其草角觝牒词,动乃数幅。”讥其无简当体要之用也。黄籙擅场,星辰备位,顾云博士为高燕公草斋词云:“天静则星辰可摘。”奇险之句施于至敬可乎唐末乱离,渴于救时之术。孔相国纬每朝士上封事,不暇周览,但曰:“古今存亡某知之矣,未审所陈利害其要如何。”盖鄙其不达变也。国子司业于晦曾上崔相国公胤启事数千字,上至尧舜,下及隋唐,一兴一替,历历可纪,其末散漫,殊非简略。所以儒生中通变者鲜矣。
唐高相国崇文,本蓟州将校也,因讨刘辟有功,授西川节度使。一旦大雪,诸从事吟赏有诗,渤海遽至饮席,笑曰:“诸君自为乐,殊不见顾鄙夫。鄙夫虽武人亦有一诗。”乃口占云:“崇文崇武不崇文,提戈出塞号将军。那个■儿射落雁,白毛空里落纷纷。”其诗著题,皆谓北齐敖曹之比也。太尉骈即曾孙也,镇蜀日,以蛮蜑侵暴,乃筑罗城。城四十里,朝廷虽加恩赏,亦疑其固护。或一日,闻奏乐声,知有改移,乃题风筝寄意曰:“夜静弦声响碧空,宫商信任往来风。依稀似曲才堪听,又被移将别调中。”旬日报到,移镇渚宫。
湘江北流,至岳阳达蜀江,夏潦后蜀涨势高,遏住湘波,让而退溢为洞庭湖,凡阔数百里,而君山宛在水中。秋水归壑,此山复居于陆,唯一条湘川而已。海为桑田,于斯验也。前辈许棠《过洞庭》诗最为首出,尔后无继斯作。诗僧齐已驻锡巴陵,欲吟一诗,竟未得意。有都押衙者,蔡姓而忘其名,戏谓己公曰:“题洞庭者某诗绝矣,诸人幸勿措词。”己公坚请口劄,押衙抑扬朗吟曰:“可怜洞庭湖,恰到三冬无髭须。”以其不成湖也。诸僧大笑之。进士李洞慕贾岛,欲铸而顶戴,尝念贾岛佛,而其诗体又僻于贾。复有包贺者,多为粗鄙之句,至于“苦竹笋抽青橛子,石榴树挂小瓶儿”,又云“雾是山巾子,船为水靸鞋”,又云“棹摇船掠鬓,风动竹搥胸”,虽好事托以成之,亦空穴来风之义也。卢延让《哭边将》诗曰:“自是磠砂发,非干礮石伤。牒多身上职,盎大背边疮。”人谓此是打脊诗也。世传逸诗云:“窗下有时留客宿,室中无事伴曾眠。”号曰自落便宜诗。顾况著作披道服在茅山,有一秀才行吟曰:“驻马上山阿。”久思不得。顾曰:“何不道‘风来屎气多’?”秀才云:“贤莫无礼。”顾曰:“是况。”其人惭惕而退。仆早岁尝和南越诗云:“晓厨烹淡菜,春杼织穜花。”牛翰林览而绝倒,莫喻其旨,牛公曰:“吾子只知名,安知淡菜非雅物也。”后方晓之。学吟之流,得不以斯为戒也。
进士高蟾,诗思虽清,务为奇险,意疏理寡,实风雅之罪人。薛许州谓人曰:“倘见此公,欲赠其掌。”然而《落第》诗曰:“天上碧桃和露种,日边红杏倚云栽。芙蓉生在秋江上,不向春风怨未开。”盖守寒素之分,无躁竞之心,公卿间许之。先是,胡曾有诗曰:“翰苑何时休嫁女,文章早晚罢生儿。上林新桂年年发,不许平人折一枝。”罗隐亦多怨刺,当路子弟忌之,由是渤海策名也。愚尝览李贺歌诗篇,慕其才逸奇险,虽然,尝疑其无理,未敢言于时辈。或于奇章公集中见杜紫薇牧有言“长吉若使稍加其理,即奴仆命骚人可也”,是知通论合符不相远也。
杜荀鹤曾得一联诗云:“旧衣灰絮絮,新酒竹篘篘。”时韦相国说右司员外郎寄寓荆州,或语于韦公,曰:“我道‘印将金锁锁,帘用玉钩钩。’”即京兆大拜气概,诗中已见之矣。或有述李频诗于钱尚父曰:“只将五字句,用破一生心。”尚父曰:“可惜此心何所不用,而破于诗句,苦哉!”
唐荆南节判司空董与京兆杜无隐,即滑台杜慆常侍之子,洎蜀人梁震俱称进士,谒成中令,欲希荐送。有薛少尹者,自蜀沿流至渚宫。三贤尝访之。一日,薛亚尹谓司空曰:“阁下与京兆勿议求名,必无所遂。杜亦不寿,唯大贤忽为人絷维,官至朱紫。如梁秀才者,此举必捷,然登第后一命不沾也。”后皆如其言。梁公却思归蜀,重到渚宫,江路梗纷,未及西溯。淮师寇江陵,渤海王邀致府衙,俾草檄书,欲辟于府幕。坚以不仕为志,渤海竟诺之。二纪依栖,竟麻衣也。薛尹之言,果验耶。
广南刘仆射崇龟常有台辅之望,必谓罢镇,便期直上。罗浮处士夏侯生有道,彭城重之,因问将来之事。夏生言其不入相,发后三千里有不测之事。洎归阙,至中路得疾而薨。刘山甫亦蒙夏生言,示五年行止。事无不验。盖饮啄之有分也。
唐曹相国确判计亦有台辅之望,或梦剃度为僧,心甚恶之。有一士占梦多验,相国召之,具以所梦语之。此人曰:“前贺侍郎旦夕必登庸。出家者,号剃度也。”无何,杜相出镇江西,而相国大拜也。
福建道以海口黄碕岸横石巉峭,常为舟楫之患。闽王琅琊王审知思欲制置,惮于力役。乾宁中,因梦金甲神自称吴安王,许助开凿。及觉,话于宾僚,因命判官刘山甫躬往设祭,具述所梦之事,三奠未终,海内灵怪具见。山甫乃憩于僧院,凭高观之,风雷暴兴,见一物非鱼非龙,鳞黄鬣赤。凡三日,风雷止霁,已别开一港,甚便行旅。当时录奏,赐号甘棠港。闽从事刘山甫乃中朝旧族也,著《金溪闲谈》十二卷,具载其事。愚尝略得披览,而其本偶亡绝,无人收得。海隅迢递,莫可搜访。今之所集云闻于刘山甫,即其事也,十不记其三四,惜哉!
光化中,有文士刘道济止于天台山国清寺,梦见一女子引入窗下,有侧柏树葵花,遂为伉俪。后频于梦中相遇,自不晓其故。无何,于明州奉化县古寺内见有一窗侧柏葵花,宛是梦中所游。有一客官人寄寓于此室,女有美才,贫而未聘,近中心疾,而生所遇乃女之魂也。盖女子及笄不有所归,岂非父兄之过哉。又有彭城刘生,梦入一倡妇家,与诸辈狎饮。尔后但梦便乃彼处,自疑非梦,所遇之姬芳香常袭衣。盖心邪所致。闻于刘山甫也。
●卷八
唐李太尉德裕左降至朱崖,著《四十九论》,叙平生所志,尝遗段少常成式书曰:“自到崖州,幸且顽健。居人多养鸡,往往飞入官舍,今且作祝鸡翁尔。谨状。”吉甫相典忠州,溯流之任,行次秭归,地名云居台,在江中。掌武诞于此处,小名台郎,以其地而命名也。
唐孙会宗仆射,即偓相大王父也,宅中集内外亲表开宴。有一甥侄为朝官,后至。及中门,见绯衣官人衣襟前皆是酒污,咄咄而出,不相识。洎即席说与主人,咸讶无此官。沉思之,乃是行酒时于阶上酹酒,草草倾泼也。自此每酹酒侧身恭跪,一酹而已,自孙氏始也。今人三酹,非也。有裴迪者,贽相之堂弟,无文学。于荆南投笔事赵司徒,为虞总小将,对客侧身一酹。赵公未喻朝贤间风规,极怪之,笞七下,何不幸也!
唐张裼尚书朝望既高,号为流品,与韦相保衡有分。韦言于同列,以其名裼,裼,训袒衣也,又《诗》云:“载衣之裼。”裼即小儿褓衣,乃绷带也。方欲因事改之,未几,韦相流贬,竟不大拜。韦尝问立名之由,杨以少孤,为无学问亲表所误也。后唐姚相名洎,善谈吐,仍多辩捷。表兄弟崔沂侍郎戏之曰:“洎训肉汁,胡为名”洎无以酬之,然洎亦训至。虽然,古人以名贻诮者多矣,妨事者有焉。至如仙客、仙童、齐丘、用砺、希斆人过,亦无取焉。其衤复名须依义训,唯单名易讳者善矣。裼公生五子,彝宪、文蔚知名,文蔚后登庸也。
唐张裼尚书典晋州,名贮所爱营妓,生一子。其内子苏氏号尘外,妒忌。不敢取归,乃与所善张处士为子,居江津间,常致书题问其存亡,资以钱帛。及渐成长,教其读书。有人告以“非处士之子,尔父在朝,官高”,因窃其父与处士缄劄,不告而遁归京国。裼公已薨。至宅门,僮仆无有识者,但云“江淮郎君”,兄弟皆愕然。其嫡母苏夫人泣而谓诸子曰:“诚有此子,吾知之矣。我少年无端,致其父子死生永隔,我罪多矣。”家眷聚泣,取入宅,齿诸兄弟之列,名仁龟。有文,性好学,修词应进士举,及第,历侍御史。因奉使江浙,于候馆自经而死,莫知所为。先是,张处士怅恨而终,必有冥诉,罹此祸也。柱史为杨钜侍郎爱婿也。
唐相国裴公坦,大和八年李汉侍郎下及第。自以举业未精,遽此叨忝,未尝曲谢座主,辞归鄠县别墅。三年肄业,不入城,岁时恩地,唯启状而已,至于同年,邻于谢绝,掩关勤苦,文格乃变。然始到京,重献恩门文章,词采典丽,举朝称之。后至大拜,为时名相也。夫世之干禄,先资名第,既得之后,鲜不替懈,自非笃于文学省顾宾实者,安能及斯,裴公庙堂之期,有以见进德之无斁也。
唐咸通中,举子侯泳有声采,亦士流也,而阙于恭慎。豆卢琢罢相,守仆射,乘闲诣僧院,放仆乘他适,而于僧宇独坐,皤然一叟也。泳自外入门,殊不顾揖,傲岸据榻,谓叟曰:“大参长史乎?”叟曰:“非也。”又问曰:“令录乎?”亦曰:“非也。”“远州刺史乎?”亦曰:“稍高。”又曰:“少卿监乎?”答曰:“更向上。”侯生矍然不安处,疑是丞郎,匆遽而出,至门,见仆御肩舆旋至,方知是豆卢公也。归去后自咎悚惕,贡一长笺首过,赖先曾有卷及门,揆路通入。泳乃自陈乖疏,公亦逊谢,恕其不相识也,留而命酒,凡劝十盂,乃小惩也,仍云:“虽不奉讶,然凡事更宜在意。”侯生仍惭灼无以自容。先是,豆卢家昆弟饮清酒而已,侯氏盛馔而饮。此日每饮一杯,回首摘席经咀之,几不济,所谓雅责也。
唐陕州廉使卢沆在举场甚有时称,曾于滻水逆旅遇宣宗皇帝微行,意其贵人,敛身回避。帝揖与相见,沆乃自称进士卢沆。帝请诗卷,袖之乘驴而去。他日对大臣语及卢沆,令主司擢第。沆不自安,恐僭冒之辱。宰臣向沆与主上有何阶缘,沆乃具陈因由,时亦不讶,以其文章非叨忝也。沆后自廉察入朝知举,遇黄寇犯阙,不及终场。赵崇大夫戏之曰:“出腹不生养主司也。”初卢家未尝知举,卢相携耻之,拔为主文,竟不果也。贾岛遇宣宗微行,问秀才名,对曰:“贾岛。”帝曰:“久闻诗名。”岛曰:“何以知之”后言于宰臣,与平曾相次谪授长江尉,所谓不识贵人也。
唐著作郎顾况,字逋翁,好轻侮朝士,贬在江外,多与僧道交游,时居茅山。暮年有一子,即非熊前身也。一旦暴亡,况追悼哀切,所不忍言,乃吟曰:“老人丧爱子,日暮泣成血。老人年七十,不作多时别。”非熊在冥间闻之,甚悲忆,遂以情告冥官,皆悯之,遂商量却令生于况家。三岁,能言冥间闻父苦吟却求再生之事历历然。长成应举,擢进士第。或有朝士问,即垂泣而言之。王定保《摭言》云:“人传氵兄父子皆有所遇,不知何适”由此而言,信有之矣。
唐张禕侍郎朝望甚高,有爱姬,早逝,悼念不已。因入朝未回,其犹子右补阙曙才俊风流,因增大阮之悲,乃制《浣溪纱》,其词曰:“枕障薰炉绣帏,二年终日两相思。好风明月始应知。天上人间何处去,旧欢新梦觉来时。黄昏微雨画帘垂。”置于几上。大阮朝退,凭几无聊,忽睹此诗,不觉哀恸,乃曰:“必是阿灰所作。”阿灰即中谏小字也。然于风教似亦不可,以其叔侄年颜相似,恕之可耳。谚曰:“小舅小叔,相追相逐。”谑戏固不免也。
唐张裼尚书恃才直道,外仍有至性。及第后归东都,一日仿佛见其亡亲谓曰:“去得也。”遂办装入京,果登朝籍,不爽阴告也。东都柏坡有庄而多高大屋宇,中庭有土堆若冢。人言其下时有乐声,本主鬻之不售。八座不信,以善价买之,遽令发掘,其下乃麦曲耳。以之和泥涂一院墙屋,不假他求。是知妖由人兴,向使疑误神怪,则有物凭焉,必为村巫酒食之资也。正直之人其可欺乎。
进士赵中行家于温州,以豪侠为事。至苏州,旅止支山禅院。僧户有一女商荆十三娘,为亡夫设大祥斋,因慕赵,遂同载归扬州。赵以气义耗荆之财,殊不介意。其友人李正郎弟三十九爱一妓,为其父母夺与诸葛殷,李怅恨不已。时诸葛殷与吕用之幻惑高太尉,恣行威福,李惧祸,饮泣而忆。偶话于荆娘,荆娘亦愤惋,谓李三十九郎曰:“此小事,我能为郎报仇,但请过江于润州北固山六月六日正午时待我。”李亦依之。至期,荆氏以囊盛妓兼致妓之父母首归于李。后与赵进士同入浙中,不知所止。
唐李当尚书镇兴元,褒城县有处士陈休复者,号陈七子,狎于博徒,行止非常。八座以其妖诞械之,而市井之间又有一休复。无何,殒于狴牢,遽睹腐败,辖司申而瘗之。尔后宛在褒城,八座惊异,不敢寻问。一旦爱女暴亡,其内子追悼成疾,无以救疗。幕客有白八座曰:“陈处士真道者,必有少君之术,能祈之乎?”八座然之,因敬信延召。陈生曰:“此小事尔。”于初夜帷堂设灯炬,画作一门,请夫人帘下屏气。至夜分,亡者自画门入堂中,行数遭,夫人愊臆,失声而哭。亡魂倏而灭矣。然后戒勉,令其抑割,八座由是益敬之。
●卷九
唐孟弘微郎中诞妄不拘,宣宗朝,因次对曰:“陛下何以不知有臣不以文字召用?”上怒曰:“卿何人斯联耳全不知有卿。”翌日,上谓宰臣曰:“此人躁妄,欲求翰林学士,大容易哉!”于是宰臣归中书贬其官,示小惩也。又尝忿狷,挤其弟落井,外议喧然。乃致书告亲友曰:“悬身井半,风言沸腾。尺水丈波,古今常事。”与郑讽邻居,讽为南海从事,因墙颓,中郎夹入墙界五六尺。知宅者有状,请退其所侵。判其状曰:“海隅从事,少有生还。地势尖斜,打墙夹入。”平生操履率皆如是,不遭摈弃,幸矣。
唐杨相国收贬死岭外。于时郑愚尚书镇南海,忽一日,客将报云:“杨相公在客次,欲见郑尚书。”八座惊骇,以弘农近有后命,安得此来乃接延之。杨相国曰:“某为军容使杨玄价所谮,不幸遭害。今已得请于上帝赐阴兵以复仇,欲托尚书宴犒,兼借钱十万缗。”荥阳诺之,唯钱辞以军府事多,许其半。杨相曰:“非铜钱也。烧时幸勿著地。”荥阳曰:“若此则固得遵副。”从容间长揖而灭。荥阳令于北郊具酒馔素钱以祭之,杨相犹子有典寿阳者,见相国乘白马,臂朱弓,捻彤矢,有朱衣天吏控马,谓之曰:“上帝许我仇杀杨玄价。我射著其脚,必死也。”俄而杨中尉暴染脚疾而殂。蜀毛文锡司徒先德前潮牧龟范,曾趋事郑尚书,熟详其事。愚于毛氏子闻之。
唐彭城刘山甫,中朝士族也。其先宦于岭外,侍从北归,泊船于青草湖。登岸见有北方毗沙门天王,因诣之,见庙宇摧颓,香灯不续。山甫少年而有才思,元随张处权请郎君咏之,乃题诗曰:“坏墙风雨几经春,草色盈庭一座尘。自是神明无感应,盛衰何得却由人。”是夜梦为天王所责,自云:“我非天王,南岳神也,主张此地,汝何相侮”俄而惊觉,而风浪斗起,倒樯绝缆,沉溺在即。遽起悔过,令撤诗牌,然后已。山甫自序。
蜀路白卫岭多虎豹噬人,有选人京兆韦,唐光化中调授巴南宰,常念《金刚经》。赴任至泥溪,遇一女人,著绯衣,挈二子偕行,同登此山。前路岭头行人相驻叫噪,见此女人乃赤大虫也,逡巡与韦分路而去。韦终不觉,盖持经之力也。成都府广都县人陈微自少年常诵《金刚经》,马胥姓马者有隙。一旦事故亡匿,马生扬言欲追捕之。陈乃砺一匕首,行坐相随,傥遇马生,必能刺之,誓不受其执录。或一日,行于村路蓊荟间,与胥伏而掩之,陈抽刀一挥,马生仰倒,由是获脱。至前方悟手之所挥乃刀鞘,及归所匿处,刀刃宛在,本不偕行,马胥亦无所伤,何其异也!
唐咸通中,西川僧法进刺血写经,聚众教化寺。所司申报高燕公,判云:“断臂既是凶人,刺血必非善事。贝多叶上不许尘埃,俗子身中岂堪腥腻宜令出境,无得惑人。与一绳递出东界。”所司不喻绳绞,赐钱一千送出东郭,幸而误免。后卒于荆州玉泉寺。
荆州成令公汭,唐天复中准诏统军救援江夏,舟楫之盛近代罕闻,已决行期,不听谏诤。师次公安县寺,有二金刚神,土人号曰二圣,亦甚有灵。中令舣舟而谒之,炷香虔诚,冥祷胜负,以求杯交阴阳之兆,凡三十掷皆不吉,乃谓所信孔目官杨师厚曰:“卦之不吉如之何”师厚对曰:“今公数年造船,旌旗已启,中路而退,将何面目回见军民”于是不得已而进,竟有破阵之败,身死家破,非偶然也。向使杨子察人之情,幸其意怠,一言而止,则成氏灭亡未可知也。
唐中和中,有士人苏昌远居苏台属邑,有小庄去官道十里。吴中水乡,率多荷芰。一日忽见一女郎,素衣红脸,容质绝丽,阅其明悟若神仙中人,自是与之相狎,以庄为幽会之所。苏生惑之既甚,尝以玉环赠之,结系殷勤。或一日见槛前白莲花开,敖荣殊异,俯而玩之,见花房中有物,细视之,乃所赠玉环也,因折之,其妖遂绝。鬼神无形,必凭于物,精气所附,非菡萏之能哉。闻于刘山甫。
唐龙纪中,有士人柳鹏举游杭州,避雨于伍相庙,见一女子抱五弦,云是钱大夫家女仆。鹏举悦之,遂诱而奔藏于舟中,为厢吏所捕,其女仆自缢而死。或一日却到柳处,柳亦知其物故,惊讶其来。女仆具道其情,因以魂偶,经时而去。见刘山甫《闲谈》中。
僖宗幸蜀年,有进士李茵,襄州人,奔窜南山民家,见一宫娥,自云宫中侍书家云芳子,有才思,与李同行诣蜀,具述宫中之事,兼曾有诗书红叶上,流出御沟中,即此姬也。行及绵州,逢内官田大夫识之,乃曰:“书家何得在此”逼令上马与之前去,李甚怏怅,无可奈何。宫娥与李情爱至深,至前驿自缢而死,其魂追及李生,具道忆恋之意。怠数年,李茵病瘠,有道士言其面有邪气。云芳子自陈人鬼殊途,告辞而去。闻于刘山甫。
唐文德中,小京官张寓苏台,子弟少年时在丈人陆评事院往来,为一美人所悦,来往多时,久而心疑之,寻病瘠,遇开元观吴道士守元,曰:“子有不祥之气。”授以一符。果一冥器婢子,背书“红英”字,在空舍柱穴中。因焚之,其妖乃绝。闻于刘山甫。
淮海小将姓朱,有女未嫁,为鬼物所崇,常呼韩郎,往来如生人,唯不见形,奉外舅姑礼,自云天朝神。朱以异事,不敢隐秘,乃告府主高燕公。公唯书名,俾朱归帖于女房门上。其邪来见,咨嗟言别而去。闻于刘山甫。
唐女道鱼玄机字蕙兰,甚有才思。咸通中,为李忆补阙执箕帚,后爱衰,下山隶咸宜观为女道士。有怨李公诗曰:“易求无价宝,难得有心郎。”又云:“蕙兰销歇归春浦,杨柳东西伴客舟。”自是纵怀,乃娼妇也,竟以杀侍婢为京兆尹温璋杀之。有集行于世。江淮间有徐月英,名娼也,其送人诗云:“惆怅人间事久违,两人同去一人归。生憎平望亭前水,忍照鸳鸯相背飞。”亦有诗集。金陵徐氏诸公子宠一营妓,卒乃焚之。月英送葬,谓徐公曰:“此娘平生风流,没亦带焰。”时号美戏也。唐末有《北里志》,其间即孙尚书储数贤平康狎游之事,或云孙棨舍人所撰。
唐广明中,黄巢犯阙,大驾幸蜀,衣冠荡析,寇盗纵横。有西班李将军女奔波随人,迤逦达兴元,骨肉分散,无所依托,适值凤翔奏将军董司马者,乃晦其门阀,以身托之。而性甚明敏,善于承奉,得至于蜀,寻访亲眷,知在行朝,始谓董生曰:“丧乱之中,女弱不能自济,幸蒙提挈,以至于此。失身之事非不幸也,人各有偶,难为偕老,请自此辞。”董生惊愕,遂下其山矣。识者谓女子之智亦足称也。见刘山甫《闲谈》。
唐冯藻,常侍肃之子,涓之叔父。世有科名,小貂文采不高,酷爱名第,已十五举,有相识道士谓曰:“先辈某曾入静观之,此生无名第,但有官职也。”亦未之信,更应十举,已二十五举矣,姻亲劝令罢举,且谋官职。藻曰:“譬如一生无成。”更誓五举,亦无成,遂三十举方就仕,历官卿监峡牧,终于骑省。何浮名之引人而轻禄仕之如是也!
唐李涪尚书,福相之子,以《开元礼》及第,亦为小文,好著述。朝廷重其博学,礼乐之事谘禀之,时人号为“周礼库”,盖籍于旧典也。广明以前,《切韵》多用吴音,而清青之字不必分用。涪改《切韵》,全刊吴音。当方进而闻于宰相,佥许之。无何,巢寇犯阙,因而寝止,于今无人敢以声韵措怀也。然曾见《韵铨》,鄙驳《切韵》,改正吴音,亦甚核当,不知八座于此又何规制也,惜哉!古之制字卷纸题名姓,号曰名纸。大中年,薛保逊为举场头角,人皆体效,方作门状。洎后仍以所怀列于启事,随启诣公相门,号为门状、门启。虽繁于名纸,各便于时也。书云“谨祗候起居郎某官”,即是起居在前,某官在后。至今颠倒,无人改更矣。有朝廷改之,亦美事也。
唐监察李航,福相之子,美茂洽畅,播于时流。黄巢后,扶侍圣善归东都别墅,与御史穆延晦同行,宿于虢州公馆。翌日修谒郡牧张存,即王珙下部将也,谓典客曰:“我受穆家恩命。今穆侍御经过,必须展分报答也。”典客诣馆话于穆生。因修状谒谢,张公大怒,且曰:“此言得自何人”具以典谒为对。乃斩谒者。穆生惊怪,失意归馆。寻遣人就而害之。李监察不喻,方抱忧惶,俄亦遇害,将以灭口。于时李公绕圣善所憩之床,无以求活,竟同非命。他日兄弟诉冤,梦航谓骨肉间曰:“张存已得请于上帝,不日即死。”果为珙所诛。葆光子尝读李肇《国史补》曰:“李公沂曾放死囚,他日道次遇之,其人感恩,延归其家,与妻议所酬之物。妻嫌数少,此人曰:‘酬物少,不如杀之。’李公急走,遇侠士方免此祸。”常以为虚诞,今张存翻害穆、李,即《史补》之说,信非虚诞也,怪哉!
唐王祝给事,名家子,以刚鲠自任,仍以所尚垂训子孙,嫌人柔弱。又素有物力,殖利极丰。黄寇前尝典常州,京国乱离,盘旋江湖,甚有时望。急诏征回,归装极厚,水陆分载。行至甘棠,王珙帅于是邦,不式王命,凶暴众闻,以夕拜将来,必居廊庙,延奉勤至。夕拜鄙其武人,殊不降接。珙乃于内厅盛张宴席,备列珍玩,帘下妓乐齐列,其内子亦映帘共拱立。乃敛容向夕拜曰:“某虽武夫,叨忝旄钺。今日多幸,获遇轩盖经过。苟不弃末宗,愿居子侄之列,即荣幸也。”夕拜不允,坚抗再三。珙勃然作色曰:“给事王程有限,不敢淹留。”俄而罢宴,处分两辖速请王给事离馆,暗授意旨,并令害之,一家上下悉投黄河,获其囊三四百笼,以舟行没溺闻奏。朝廷多故,舍而不问。夕拜有一子,此际行至襄州,亦无故投井而卒。虽陕帅狂暴,亦未喻天意也。葆光子曰:“刚有立事,时有用舍。以柔济刚,不爽权变。当衰乱之世,须适时之宜。王公傥受其致敬,庸何伤哉但却其赂即善也。履尾灭族,悲夫!”
唐杨收、段文昌皆以孤进贵为宰相,率爱奢侈。杨相女适裴坦长子,嫁资丰厚,什器多用金银。坦尚俭,闻之不乐。一日,与国号及儿女辈到新妇院,台上用碟盛果实。坦欣然,视碟子内乃卧鱼犀,坦盛怒遽推倒茶台,拂袖而出,乃曰:“破我家也。”他日收相果以纳赂竟至不令,宜哉。
卢氏衣冠第一,历代未尝知举。乾符中,卢携在中书,歉宗人无掌文柄,乃擢群从陕虢观察使卢渥知礼闱。是岁十二月,黄巢犯阙,僖皇播迁,举子星散。迨收复京都,裴贽连知三举。渥有羡色,赵崇大夫戏之曰:“阁下所谓出腹不生养主司也。”
唐相国张濬二子,一曰义师,即小字也,本名格,为蜀相。一曰兴师,后号李将军,名俨,与父达军机于淮海,亦遇害也。格与兴师,昆弟俊迈,而尚矫谲,皆有父风。兴师幼年出宅门,见其门僧,传相国处分,七笞之。其僧解后莫知何罪。俄而相国召僧,坐安,见其词色不怿,因问之,僧以郎君传相国处分见怪,未知罪名。相国惊骇惭谢,以儿子狂骇,幸师慈悲。回至堂前,唤兴师怒责之,且曰:“汝见僧何罪而敢造次”对曰:“今日虽无罪过,想其向来隐恶不少,是以笞之。”相国不觉失笑。
●卷十
唐狄归昌右丞爱与僧游,每诵前辈诗云:“因过竹院逢僧话,略得浮生半日闲。”其有服紫袈裟者乃疏之。郑谷郎中亦爱僧,用比蜀茶,乃曰:“蜀茶与僧未必皆美,不欲舍之。”僧鸾有逸才而不拘检,早岁称卿御,谒薛氏能尚书于嘉州。八座以其颠率,难为举子,乃俾出家。自于百尺大像前披剃,不肯师于常僧也。后入京为文章供奉,赐紫,柳玭大夫甚爱其才,租庸张相亦曾加敬,盛言其可大用。由是反初,号鲜于凤,修刺谒柳公,公鄙之不接。又谒张相,张相亦拒之。于是失望而为李鋋江西判官,后为西班小将军,竟于黄州遇害。
唐乾宁中,宿州刺史陈璠以军旅出身擅行威断。进士张翱恃才傲物,席上调璠宠妓张小泰。怒而揖起,付吏责其无礼。状云:“有张翱兮寓止淮阴,来绮席兮放恣胸襟。”璠益怒,云:“据此分析,合吃几下”翱云:“只此两句,合吃乎三下五下;切求一笑,宜费乎千金万金。”金鞭响背十三长逝。惜其恃才而取祸也。出刘山甫《闲谈》,词多不载。蜀绵州刺史李,,时号嗑咀,以军功致郡符,好宾客。有酒徒李坚白者,粗有文笔。李侯谓曰:“足下何以名为坚白”对曰:“莫要改为士元,亮君雄是权耶”又有蒋贻恭者,好嘲咏,频以此痛遭檟楚,竟不能改。蜀中士子好著袜头裤,蒋谓之曰:“仁贤既裹将仕郎头,为何作散子将脚”他皆类此。
唐刘瞻相公有清德大名,与弟阿初皆得道,已入仙传。先婚李氏,生一子,即刘赞也。相国薨后,赞且孤幼,性甚懵钝。教其读书,终不记忆。其舅即李殷衡侍郎也,以刘氏之门不可无后,常加楚箠,终不长进。李夫人慈念,不忍苦之,叹其宿分也。一旦不告他适,无以访寻,圣善忆念,泪如绠縻,莫审其存亡。数年方归,子母团聚,且曰“因入嵩山,遇一白衣叟,谓曰:‘与汝开心,将来必保聪明。’”自是日诵一卷,兼有文藻,擢进士第。梁时登朝充崇政院学士,预时俊之流。其渭阳李侍郎充使番禺,为越王刘氏所縻,为广相而薨。仆与刘赞犹子慤通熟,自言家世合有一人得道矣,即白衣叟其仿佛乎。
唐盛唐县令李鹏遇桑道茂,曰:“长官只此一邑而已。贤郎二人,大者位极人臣,次者殆于数镇,子孙百氏。”后如其言。长男名石,出将入相,子孙两世及第,至今无间。次即讳福扬历七镇,终于使相,凡八男,三人及第至尚书、给谏、郡牧,见有诸孙皆朱紫,不坠士风。何先见之妙如是。
唐孔拯侍郎作遗补时,朝回遇雨,不赍油衣,乃避雨于坊叟之庑下。滂注愈甚,已过食时,民家意其朝饥,延入厅事。俄有一叟,乌帽纱巾而出,迎候甚恭。因备酒馔,一一精珍,乃公侯家不若也。孔公惭谢之,且借油衣。叟曰:“某寒不出,热不出,风不出,雨不出,未尝置油衣,然已令铺上取去,可以供借也。”孔公赏羡,不觉顿忘宦情。他日说于僚友,为大隐之美也。古之富者拟于封君,《洪范》“五福”一曰富。先贤以无事当贵,岂斯人之徒耶。复有一丞郎,马上内逼,急诣一空宅,迳登溷轩,斯乃大优穆刀绫空屋也。优忽至,丞郎惭谢之。优曰:“侍郎他日内逼,但请光访。”人闻之,莫不绝倒。
唐裴晋公度风貌不扬,自譔真赞云:“尔身不长,尔貌不扬。胡为而将胡为而相”幕下从事逊以美之,且曰:“明公以内相为优。”公笑曰:“诸贤好信谦也。”幕僚皆悚而退。李洸者,渤海人,昆仲皆有文章。洸因旅次至江村,宿于民家,见覆斗上安锡佛一躯,洸诡词以赞之。民曰:“偶未庆赞,为去僧院地远尔。”洸曰:“何必须僧,只我而已。”民信之,明发随分具斋餐炷香虔诚。洸俯仰朗称曰:“锡鑞佛子,柔软世尊。斗上庄严,为有十升功德。”念《摩诃波若波罗密》。又赵璘员外为裴坦相汉南从事。璘甚陋,裴公戏之曰:“赵公本不丑,孩抱时乳母怜惜,往往抚弄云‘作丑子,作丑子’,因此一定。”赵公大咍。薛侍郎昭纬气貌昏浊,杜紫微唇厚,温庭筠号温种馗,不称才名也。薛侍郎未登第前就肆买鞋,鞋主曰:“秀士脚第几”对曰:“与昭纬作脚来,未曾与立行第也。”杜德样侍郎昆弟力困,要举息利钱济急用,召同坊富民到宅,且问曰:“子本对是几钱”其人拂袖而出。又孔昭纬拜官,教坊优伶继至,各求利市。石野猪独先行到,公有所赐,谓曰:“宅中甚阙,不得厚致。若有诸野猪,幸勿言也。”复有一伶继来,公索其笛,唤近阶,指笛窍问之曰:“何者是《浣溪纱》孔子?”伶大笑之。又道士陈子霄登华山上方,偶有颠仆,宇文翰郎中致书戏之曰:“不知上得不得,且怪玄之又玄。”斯皆清雅戏,以之群居,又何伤也。
唐温璋为京兆尹,勇于杀戮,京邑惮之。一日,闻挽铃声,俾看架下,不见有人。凡三度挽掣,乃见鸦一只。尹曰:“是必有人探其雏而诉冤也。”命吏随鸦所在捕之。其鸦盘旋引吏至城外树间,果有人探其雏,尚憩树下。吏乃执之送府。以禽鸟诉冤,事异于常,乃毙捕雏者而报之。
唐僖宗朝,翰林待诏滑能棋品甚高,少逢敌手。有一张小子,年可十四,来谒觅棋,请饶一路。滑生棋思甚迟,沉吟良久,方下一子。张生随手应之,都不介意,仍于庭际取适,候滑生更下,又随手著应之。一旦黄寇犯阙,僖宗幸蜀,滑以待诏供职,谋赴行在,欲取金州路入。办装挈家将行,张生曰:“不必前迈,某非棋客,天帝命我取公著棋,请指挥家事。”滑生惊愕,妻子啜泣,奄然而逝。他日京都共知也。昔颜回、卜商为地下修文郎,又李长吉为帝召撰乐府,岂斯类耶。所言天帝者,非北极天皇大帝也,按《真诰》,又非北方玄天黑帝道君。此鬼都北帝,又号鬼帝。世人有大功德者,北帝得以辟请,四明公之流是也。召棋之命,乃酆宫帝君乎,与《真诰》仿佛,故梗概而言之。
医者,意也,古人有不因切脉随知病源者必愈之矣。唐崔魏公铉镇渚宫,有富商船居,中夜暴亡,迨晓气犹未绝。邻房有武陵医士梁新闻之,乃与诊视,曰:“此乃食毒也,三两日得非外食耶”仆夫曰:“主公少出船,亦不食于他人。”梁新曰:“寻常嗜食何物”仆夫曰:“好食竹鸡,每年不下数百只,近买竹鸡并将充馔。”梁新曰:“竹鸡吃半夏,必是半夏毒也。”命捣姜捩汁,折齿而灌之,由是方苏。崔魏公闻而异之,召到衙安慰称奖,资以仆马钱帛,入京致书朝士,声名大振,仕至尚医奉御。有一朝士诣之,梁奉御曰:“何不早见示风疾已深矣,请速归处置家事,委顺而已。”朝士闻而惶遽告退,策马而归。时有鄜州马医赵鄂者,新到京都,于通衢自榜姓名云“攻医术士”。此朝士下马告之,赵鄂亦言疾已危,与梁生所说同矣,谓曰:“只有一法,请官人剩吃消梨,不限多少,咀齕不及,捩汁而饮,或希万一。”此朝士又策马归,以书筒质消梨,马上旋齕到家,旬日唯吃消梨,顿觉爽朗,其恙不作。却访赵生感谢,又访梁奉御,具言得赵生教也。梁公惊异,且曰:“大国必有一人相继者。”遂召赵生,资以仆马钱帛,广为延誉,官至太仆卿。
元颃博士话唐时中表间有一妇人,从夫南中效官,曾误食一虫,常疑之,由是成疾,频疗不愈。京城医者知其所患,乃请主人姨奶中谨密者一人预戒之曰:“今以药吐泻,但以盘盂盛之。当吐之时,但言有一小虾蟆走去,然切勿令娘子知之,是诳语也。”其奶仆遵之,此疾永除。又说有一少年眼中常见一小镜子,医工赵卿诊之,与少年期来晨以鱼脍奉候。少年及期赴之,延于阁子内,且令从容,俟客退后方得攀接。俄而设台子,止施一瓯芥醋,更无他味。卿亦未出。迨禺中久候不至,少年饥甚,且闻醋香,不免轻啜之,逡巡又啜之,觉胸中豁然,眼花不见,因竭瓯啜之。赵卿探知方出,少年以啜醋惭谢,卿曰:“郎君先因吃鲙太多,非酱醋不快。又有鱼鳞在胸中,所以眼花。适来所备酱醋,只欲郎君因饥以啜之,果愈此疾。烹鲜之会乃权诳也,请退谋餐。”他妙多斯类,非庸医所及也。凡欲以仓、扁之术求食者,得不勉之哉
唐时杜彦林为朝官,一日马惊蹶倒,踏镫既深,抽脚不出,为马拖行,一步一踏,以至于卒。古人云:“乘船走马,去死一分。”是知跨御常宜介意也。杜相审权弟延美亦登朝序,乘马入门,为门楣所轧,项颈低曲,伸ㄕ前引,肩高于顶,乃一生之疾也。荆州文献王好马,不惜千金,没世不遇。周先帝命内臣李廷玉赐马与南平王,且问所好何马,乃曰:“良马千万无一,若骏者即可得而选。苟要坐下坦稳,免劳控制,唯骟庶几也。既免蹄啮,不假衔枚,两军列阵,万骑如一。苟未经骟,乱气狡愤,介胄在身,与马争力,罄控不暇,安能左旋右轴,舍辔挥兵乎?”自是江南蜀马往往学骟,甚便乘跨。是知蹀躞者夸于目,驯柔者便于身。此君子之难逢,假翦剔者抑其次也哉。
唐崔枢为小朝官,家人于井中汲得一鱼。枢本好鲜食,意是厨人治鱼误落井中,乃令烹而啖之。忽梦为冥官领过,读判云:“人间小臣辄食龙子,所有官爵并削除。”后一年卒。枢甚有声,不跻显位,误有所食,岂命也夫。
唐薛准官至员外郎,丧乱后不养继母。盘桓江淮间道门寄榻。游江南,至吉州閤皂观遇修黄籙斋道士升坛行法事,准亦就列,忽失声痛叫,云“中箭”,速请笔砚,口占一诗曰:“盖国深恩不易仇,又离继母出他州。谁知天怒无因息,积恶终身乞命休。”顷便卒。天复辛酉年事,斯人也必有隐慝而致阴诛。古者史籍皆以至孝继母闻于列传,盖以常人难行而巳,能行即亲母可知也,岂可以继母而同行路哉薛死仓卒,可用垂戒也。
唐咸通中,庞勋反于徐州。时崔雍典和州,为勋所陷,执到彭门。雍善谈笑,逊词以从之,冀纾其祸。勋亦见待甚厚。其子少俊,饮博击拂,自得亲近,更无阻猜。雍以失节于贼,以门户为忧,谓其子曰:“汝善狎之,或得方便,能倳刃乎?人皆有死,但得其所,吾复何恨。”其子承命,密怀利刃,忽色变身战。勋疑讶,因搜怀袖,得匕首焉,乃令烹之。翌日,召雍赴饮。既彻,问雍曰:“肉美乎?”对曰:“以味珍且饱。”勋曰:“此即贤郎肉也。”亦命杀之。后黄巢入广州,执节度使李佋,随军至荆州,令佋章表述其所怀。佋曰:“某骨肉满朝,世受国恩,腕即可断,表终不为。”寻于江津害之。唐末苏循尚书谄媚苟且,梁太祖鄙之。他日至并门谒晋王,时张承业方以匡复为意,而循忽献晋王画敕笔一对,承业愈鄙薄之。与夫雍、佋为人,视苏循诚远矣。
王迪舍人早负才业,未卜骞翔。一日谒宰相杜太尉于宅门十字通衢。街路稍狭,有二牛车东西交至,迪马夹在其间。马惊,仆而卧,为车辙辗靴鼻逾寸而不伤脚指,三日后入拜翰林。虽幸而免,亦神助也。
唐韩文公愈之甥有种花之异,闻于小说。杜给事孺休典湖州,有染户家池生青莲花。刺史收莲子,归京种于池沼,或变为红莲,因异,驿致书问染工。曰:“我家有三世治靛瓮,常以莲子浸于瓮底,俟经岁年然后种之。若以所种青莲花子为种,即为红矣。盖还本质,又何足怪。”乃以所浸莲子寄奉之。道士田匡图亲看此花,为愚话之。愚见今以鸡粪和土培芍药花丛,其淡红者悉成深红,染者所言益信矣哉。蜀王先主将晏驾,其年峨嵋山娑罗花悉开白花。又荆州文献王未薨前数年,沟港城隍悉开白莲花。一则染以气类,一则表于凶兆,斯又何哉
唐左军容使严遵美,于阉宦中仁人也,自言北司为供奉官,裤衫给事,无秉简入侍之仪,又云:“枢密使廨署三间屋书柜而已,亦无视事厅堂。状后贴黄,指挥公事,乃是杨复恭夺宰相权也。”自是常思退休。一旦发狂,手足舞蹈,家人咸讶。傍有一猫一犬,猫谓犬曰:“军容改常也,颠发也。”犬曰:“莫管他,从他。”俄而舞定,自惊自笑,且异猫犬之言。遇昭宗播迁凤翔,乃求致仕梁川。蜀军收降兴元,因徙于剑南,依王先主,优待甚异。于青城山下卜别墅以居之,年过八十而终。其忠正谦约,与西门季玄为季孟也。于时诛宦官,唯西川不奉诏,由是脱祸。家有《北司治乱记》八卷,备载阉宦忠佞好恶,尝闻此传,偶未得见。即巷伯之流未必俱邪,良由南班轻忌太过,以致参商。盖邦国之不幸也。先是路岩相自成都移镇渚宫,所乘马忽作人语,且曰:“庐荻花,此花开后路无家。”不久及祸。然畜类之语,岂有物凭之乎石言于晋殆斯比也。
唐崇贤窦公家罕有名第,璟仆射先人,不善治生,事力甚困。京城内有隙地一段,与大阉相邻。阉贵欲之,然其地止值五六百千而已。窦公欣然以此地奉之,殊不言地价,乃曰:“将军所便,不敢奉违。某有故欲往江淮上,希三两处护戎缄题。”其阉喜而致书,凡获三千缗,由是幸济。东市有隙地一片,窪下渟污。乃以廉值市之,俾奶妪将煎饼盘就彼诱儿童,若抛砖瓦中一纸标,得一个饼。儿童奔走抛砖瓦博煎饼,不久十分填其六七,乃以好土填之,起一店停波斯,日获一缗。他皆效此,由是致富,延客朝士,时皆谓之轻薄,号为酒炙地。亦能为人求名第,酒食聚人,亦希利之一端也。窦回、窦雍,无文艺而取名,盖饮啖之力也,得于元中凡数贤。《御史台记》说裴明礼买宅事,与窦氏同,疑窦效裴之为也。
唐咸通中,前进士李昌符有诗名,久不登第。常岁卷轴,怠于装脩,因出一奇,乃作《婢仆诗》五十首,于公卿间行之。有诗云:“春娘爱上酒家楼,不怕归迟总不留。推道那家娘子卧,且留教住待梳头。”又云:“不论秋菊与春花,个个能噇空肚茶。无事莫教频入库,一名闲物要些些。”诸篇皆中婢仆之讳。浃旬京城盛传其诗篇,为奶妪辈怪骂腾沸,尽要掴其面。是年登第。与夫桃杖虎靴事虽不同,用奇即无异也。
唐广南节度使下元随军将钟大夫晚年流落旅寓陵州,多止佛寺。有仁寿县主簿欧阳ぅ愍其衰老,常延待之。三伏间患腹疾,卧于欧阳之家,逾月不食。欧主簿虑其旦夕溘然,欲陈牒州衙,希取钟公一状以明行止。钟公曰:“病即病矣,死即未也。既此奉烦,何妨申报。”于是闻于官中。尔后疾愈。葆光子时为郡卒,钟公惠然来访。因问所苦之由,乃曰:“曾在湘潭遇干戈不进,与同行商人数辈就岳麓寺设斋。寺僧有新合知命丹者,且云服此药后要退即饮海藻汤。或大期将至,即肋下微痛,此丹自下,便须指挥家事以俟终焉。遂各奉一缗吞一丸。他日入蜀,至乐温县,遇同服丹者商人寄寓乐温,得与话旧。且说所服之药大效。无何,此公来报肋下痛,不日其药果下。急区分家事,后凡二十日卒。某方神其药,用海藻汤下之,香水沐浴,却吞之。昨来所苦,药且未下,所以知未死。”兼出药相示。然钟公面色红润,强饮啖,似得药力也。他日不知其所终,以其知命丹有验,故记之。
●卷十一
唐金吾大将军张直方,西班倜傥勋臣也,好接宾客,歌妓丝竹甲于他族,与裴相国休相对。相国始麻衣就试,执金慕其风采。裴因造谒,执金款待异礼。他日朝中盛称裴秀才文艺,朝贤讶之,相国恐涉杂交,不遑安处,自是不敢更历其门。执金频召不往。或曰:“裴秀才方谋进取,虑致物誉,非是偃蹇。”一日又召,传语曰:“若不防及,即更奉荐。”裴益悚惕。
唐薛昭纬侍郎,恃才与地,邻于傲物,常以宰辅自许,切于大拜。于时梁太祖已兼四镇,兵力渐大,有问鼎之心,速于传禅。薛公衔命梁国。梁祖令客将约回。乃谓竭者曰:“大君有命,无容却回。”速辔前迈,既至夷门,梁祖不获已而出迎接,见薛公标韵词辩,方始改观,自是宴接莫不款曲。一日,梁祖话及鹰鹞,薛公秪对,盛言鸷鸟之俊。梁祖欣然,谓其亦曾放弄。归馆后传语送鹞子一头,薛生致书感谢,仍对来人戒僮仆曰:“令公所赐,真须爱惜,可以纸裹安鞲袋中。”来人失笑,闻于使衙。
唐进士崔昭矩为状元,有进士团所由动静举罚。一日,所由疏失,状元笞之,逡巡,所由谢伏,于阶前对诸进士曰:“崔十五郎不合于同年前面瞋决所由,请罚若干。”博陵无言以对。
唐崔亚郎中典眉州,程贺以乡役差充厅子,其弟在州曾为小书吏。崔公见贺风味有似儒生,因诘之曰:“尔读书乎?”贺降阶对曰:“薄涉艺文。”崔公指一物俾其赋咏,雅有意思。处分令归。选日,装写所业执贽,甚称奖之,俾称进士,依崔之门,更无他岐。凡二十五举及第。每入京,馆于博陵之第,常感提拔之恩。亚卒之日,贺为崔公縗服三年,人皆美之。
唐南蛮侵轶西川,苦无章障。自咸通已后剑南苦之,牛丛尚书作镇,为蛮寇凭陵,无以抗拒。高公自东平移镇成都,蛮酋犹扰蜀城。掌武先选骁锐救急,人背神符一道。蛮觇知之,望风而遁。尔后僖宗幸蜀,深疑作梗,乃许降公主。蛮王以连姻大国,喜幸逾常,因命宰相赵隆眉、杨奇鲲、段义宗来朝行在,且迎公主。高太尉自淮海飞章云:“南蛮心膂唯此数人,请止而鸩之。”迄僖宗还京,南方无虞,用高公之策也。杨奇鲲辈皆有词藻,途中诗云:“风里浪花吹又白,雨中岚色洗还青。江鸥聚处窗前见,林狖啼时枕上听。此际自然无限趣,王程不敢暂留停。”词甚清美也。
唐相国夏侯公孜富贵后得彭素之术,甚有所益。出镇蒲中,悦一娼妓,不能承奉,以致尾闾之泄,因而致卒。有夏侯长官者,本反初僧也,曾依相国门庭,乱离后挈家寄于凤州山谷,寻亦物故,惟寡妻幼子而已。夏妪献此术于节使满存,相公大获濡济。其子名籍,学吟诗,入西川依托勋臣为幕下从事,时人号为夏侯驴子,乃世济其鄙猥也。仆闻之于强山人甚详,亦尝与籍相识。籍子婿罗峤与仆相知,亦多蓄姬妾,疑其染夏氏之风。然夏侯长官者得非相国之师乎。
唐金吾大将军张直方一旦开筵,命朝士看乾水银,点制不谬。众皆叹羡,以谓清河曾遇至人。良久,张公大笑曰:“己非所能,有自来矣。顷任桂府团练使,逢一道士蕴此利术,就而求之,终不可得。乃令健卒缚于山中,以死胁之。道士惊怕,但言药即多献,术则不传,唯死而已。由是得药,纵其他适。今日奉呈唯成丹也,非己能也。”
唐高骈镇成都,甚好方术。有处士蔡畋者,以黄白干之,取瓦一片,研丹一粒,半涂入火,烧成半截紫磨金,乃奇事也。蔡生自负,人皆敬之,以为地仙。燕公求之不得,久而乖露,乃是得药于人,眩惑卖弄,为元戎笞杀之。王先主时有何法成者,小人也,以卖符药为业。其妻微有容色,居在北禅院。侧左院有毳衲者,因与法成相识,出入其家,令卖药银,就其家饮啖而已。法成以其内子饵之而求其法,此僧秘惜,迁延未传。乃令其妻冶容而接之,法成自外还家,掩缚欲报巡吏。此僧惊惧,因谬授其法,并成药数两。释缚而窜。法成闻此术以致发狂,大言于人,夸解利术,未久闻于蜀。后主召入苑中,与补军职。然不尽僧法,他日药尽,遽属更变,伶俜而已,偶免谬妄之诛也。彭韬光者,与何生切邻,兼得其事,为余话之。
高骈镇维扬,有申屠别驾怀至术,为吕用之谮毁,一旦作窜。燕公命吏赍长限牒所在寻捕,至襄州禅院中遇之,擒得申生,寄襄狱絷维。申生告狱吏要见督邮韦公,吏以告之。韦遽面见,屏人曰:“某身上有化金药欲献元戎刘公巨容,可乎?”韦审之,遂非时入谒,因得道达,点甎瓦半叶以呈之。刘公叹讶,乃虚以叛狱而匿之。僖皇在蜀,降天使至岘山,即田令孜弟也。刘公乘醉将药金夸衒于中使,中使回,闻于田中尉。洎刘司空朝觐行在,与申生偕往,藏隐此人,不令他适。田军容衔之,于导江庄加害,刘、申皆不幸也。有一子号申司马,居朗州,尚存点汞药在身。荆南节判司空董太监得申生四粒药,点四汞,奉一百千,以慰好奇之心也。
唐世长安有宗小子者解黄白术,唯在平康狎游,与西川节度使陈敬瑄微时游处,因色失欢。他日陈公遭遇,出镇成都,京国乱离,僖皇幸蜀,宗生避地,亦到锦江。然畏颍川知之,遂旅游资中郡,销声敛迹,惟恐人知。寓应真观,修一炉大丹未竟。宗生解六壬,每旦运式,看一日吉凶。无何,失声便谋他适,走至内江县。颍川差人吏就所在害之,所修药道士收得,传致数家,皆不利人,莫知何也。
唐李璧尚书出镇东川,有律僧临坛度人,四方受具者奔走师仰,檀施云集,由是鞅掌嗜欲之心炽焉。一旦发露,前后女童为尼者呈身之物殆一百四十五人,八座戮之。葆光子尝见同僚王行军说幽州有坛长,近八十岁,即都校之元昆也。每归俗家,以其衰老,令小青扶侍,因而及乱,遂要反初,以青为偶,乃谓偶曰:“平生不谓有此欢畅,悔知之晚也。”军府怪而笑之。仆有门徒僧,不欲斥其名。经论甚博,未有乖露,他日预临坛之列,尼辈参请,号曰依止。自是丑声盈耳,亦不以为耻。呜呼,如来制戒为入道之门,苟非其人,反为聚淫丛薮。信乎道不虚行也!
唐崔元亮曾典眉州,每公退,具简履以朝太上,焚脩精至,不舍昼夜。尝于州衙开黄籙道场,为民祈水旱疾疫而已。散斋之晨必降祥云鸾鹤,州民咸睹。至今眉州每岁设黄籙斋,凡执事军校及茶酒厮役祗承皆知斋法次第。道士罗昭然寿一百一十三岁,预崔牧之斋席,跨驴出街,坠驴而脚在镫内,因拖曳而死也。又王蜀时,玉局观道士赵驾仙、上官道士住青城山,修斋入坛行法事,其厮仆卧而惊魇,问师何在。人问之,乃曰:“适见四人著绯自天而下,曳二道士于坛前鞭背二十。”问者止之,令勿言。比赵驾仙与上官道士相次患发背而毙。又有何景冲作道门威仪,好食蒜,上坛行法事,时有蒜气。后于青城修斋,度江,船覆溺死。斯盖罔道不恭,为天罚也。成中令镇荆南,请道士梁威仪行法事,俯伏奏章,顿首存想,因之不起,乃醉睡也。成公斥之,毁废道场。斯亦何、赵之流也。大约荆湘僧道赴斋皆恣洪饮,俚人不以为非,欲求降鉴,安可得也
唐咸通乱离后,坊巷讹言关三郎鬼兵入城,家家恐悚,罹其患者令人寒热战栗,亦无大苦。弘农杨玭挈家自骆谷路入洋源,行及秦岭,回望京师,乃曰:“此处应免关三郎相随也。”语未终,一时股栗,斯又何哉夫丧乱之间,阴厉旁作,心既疑矣,邪亦随之。关妖之说正谓是也。愚幼年曾省故里,传有一夷迷鬼魇,人,闾巷夜聚以避之,凡有窗隙悉皆涂塞,其鬼忽来即扑人惊魇,须臾而止。
唐自大中后进士尤盛。封定乡、丁茂珪场中头角,举子与其交者必先登第,而二公各二十举方成名,何进退之相悬也!先是,李都、崔雍、孙瑝、郑嵎四君子蒙其盼睐者,因是进升,故曰:“欲得命通,问瑝嵎都雍。”葆光子曰:“士无华腴寒素,虽瑰意琦行、奥学雄文,苟不资发扬,无以昭播,是则希颜慕兰、驰骋利名者不能免也。”
唐进士殷保晦、妻封夫人皆中朝士族也。殷公历官台省,始举进士时文卷皆内子为之,动合规式,中外皆知。良人倜傥疏放,善与人交,未尝以文章为意。黄寇犯阙,夫妻遭难。初封夫人就刃,殷公失声,双血被面。其从母为尼,亲见其祸,泣言于姻亲。愚于殷之中表闻之方信。古人云:泪尽继之以血,哀痛之极也。
唐世刘崇望弟兄五人,内四人皆登进士第,仕至将相丞郎。其元昆崇彝不及第,官至省郎。生五男,每院各与一人为后,崇彝留一男,少有才思。一旦心疾,唯染翰草制诰,褒贬朝中卿相,咸摭其实。骨肉间惧闻于外,旋取烬之。宛为掌诰之美,竟废于时。鄙夫蜀乡,与前简刺李咏使君有分。陇右有一子,年十四,掌握管草词,指挥天曹地府阴隙之事,落翰如飞。家君忧惧,亦苦戒之。此子乃曰:“但为我父,勿预我事。”他日坠井而死。心为灵台,既婴风恙,而才思伦序,斯又何哉!